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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「楊師爺知道,莫非不能問他?你如果再不放心,抄個底子寄到我這裡轉,也可以。不過,光寄封信,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吧?」

  「你說,你說,你要啥,我給你寄了來。」

  「敲你一個小竹杠,到洋房裡買一包洋糖給我寄來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就這一樣。」

  「好了,我知道了。」古應春對雷桂卿說:「你坐一會,我回船去寫了信再來。」

  「何必回船上去寫?我這裡莫非連紙墨硯筆都沒有?」說著,悟心抬一抬手,將古應春帶到後軒,是她抄經做功課的所在。

  「到上海往東走,回杭州往南走,船你坐了回去。」古應春向悟心說道:「能不能請你派人打聽一下,往上海的船是啥辰光有?」

  「每天都有。幾點鐘開,我就不曉得了。我去問。」

  等悟心一走,古應春向雷桂卿笑道:「這是意外的機緣。悟心似乎有還俗的意思,你斷弦也有兩年了,好自為之。」雷桂卿笑笑不作聲;不過看得出來,心裡非常高興。

  「我只勸你一句,要順其自然,千萬不可心急,更不可強求。」

  「我明白,你放心好了。」

  ※※※

  胡雪岩替老母做過了生日,第二天就趕往上海,那是在古應春回家的第六天。

  一到當然先去看七姑奶奶,絮絮不斷地談了好久,直到吃晚飯時,才能談正事,「左大人已經到蘇州了,預定後天到上海,小爺叔來得正是時候。」

  「他來了當然住天后宮。轉運局是一定要來的,你看應該怎麼接待?」

  「左大人算是自己人,來看轉運局是視察屬下,我看不必弄得太客氣,倒好像疏遠了。」

  「太客氣雖不必,讓他高興高興是一定要的。」胡雪岩說:「我想挑個日子,請他吃飯陪客除了我們自己官面上的人以外,能不能把洋人的總領事、司令官都請來。」

  「這要先說好。照道理,請他們沒有不來的道理。」古應春又說:「放禮炮的事,已經談妥當了,不過,日子不曉得哪一天?」

  「何不到道台衙門去問一問?」

  古應春不作聲,胡雪岩看出其中別有蹊蹺,便即追問是怎麼回事?

  「『排單』是早已來了,哪天到,哪天看哪個地方,哪天什麼人請客,都規定好了,就是我們轉運局去要排單,推說沒有。」

  胡雪岩不由得生氣,「他們是什麼意思呢?」他問:「我們轉運局一向也很敬重他們的。明天我倒要去看看邵小村,聽他怎麼跟我說。」

  古應春始而默然,繼而低聲說道:「小爺叔,你不要動意氣。我聽到一個說法,不曉得是真是假?據說李合肥已經派人通知邵小村,關照他跟盛杏蓀聯絡,不許左湘陰的勢力伸到上海。有人在邵小面前獻計,說左湘陰容易對付,就是胡某人不大好惹,要防左,先要防胡。」

  胡雪岩聽完,不大在意這話,「他們防我也不止今天一天了。」他說:「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,你不必把這件事看得太認真。」

  看他這種掉以輕心的態度,古應春不免興起一種隱憂,但此時不便再多說什麼,自己私下打了一個主意,要為胡雪岩作耳目,多方注意李鴻章與左宗棠在兩江明爭暗鬥,倘或有牽涉及于胡雪岩的可能時,更要預先防備,弭禍於無形。

  ※※※

  由於古應春的極力活動,同時也由於左宗棠本身的威望,上海英、法兩租界的工部局,以及各國駐滬海軍,都以很隆重的禮節致敬;經過租界,派出巡捕站崗、儀隊前導,尤其是出吳淞口閱兵時,黃浦江上的各國兵艦,都升起大清朝的黃龍旗,鳴放十三響禮炮,聲徹雲霄,震動了整個上海,都知道左宗棠到上海來了。

  行館設在天后宮,上海道邵友濂率領松江知府及所屬各縣「庭參」,接著是江海關稅務司及工部局的董事拜會,在上海的文武官員謁見,然後是邵友濂聯合在上海有差使的道員,包括胡雪岩、盛宣懷在內,「恭宴爵相」,散席時,已經起更了。

  胡雪岩與古應春當然留在最後,「大人今天很累了。」胡雪岩說:「請早早安置,明天再來請安。」

  「不、不!」左宗棠搖著手說:「我明天看了製造局,後天就回江寧了。有好些事情跟你談談,不忙走。」

  胡雪岩原是門面話,既然左宗棠精神很好,願意留他相談,自是求之不得,答應一聲,坐了下來。

  「陸防、海防爭了半天,臨到頭來,還是由我來辦,真是造化弄人。」說罷,左宗棠仰空大笑,聲震屋瓦。

  這一笑只有胡雪岩明白,是笑李鴻章。原來同治十一年五月,俄國見新疆回亂,有機可乘,出兵伊犁;十三年三月,日本藉口琉球難民事件,派軍入侵臺灣,一時陸防、海防相繼告警,因而出現了陸防與海防孰重的爭論;相爭兩方的主角,正就是左宗棠與李鴻章。

  左宗棠經營西北,李鴻章指揮北洋,各有所司,亦各有所持,朝廷認為茲事體大,命各省督撫,各抒所見。其時湖南巡撫王文韶,正好回杭州掃墓,胡雪岩便問他:「贊成陸防,還是海防?」

  王文韶反問一句:「你看呢?」

  「你當湖南巡撫,自然應該幫湖南人講話。」

  「不錯。為政不得罪巨室。」王文韶說:「我為這件事,一直躊躇不決,現在聽老兄一句話,算是定了主意。李大先生的交情,暫時要擱一擱了。」

  原來王文韶跟李鴻章的關係很深,為了在湖南做官順利,王文韶決定贊成陸防,複奏說道:「江海兩防,亟宜籌備,然海疆之患,不能無因而至,其關鍵則在西陲軍務,俄人據我伊犁,強有久假不歸之勢,我師遲一日,則俄人進一日,事機之急,莫此為甚。」

  就因為這個奏摺,使得陸防論占了上風。不久同治駕崩,爭端暫息。光緒元年,爭議複起,慈禧太后命親郡王、大學士、六部九卿,會議海防事宜。李鴻章上折請罷西征;左宗棠當然反對,最後是由於文祥的支持,派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,顯然的,海防論又落了下風。

  不過陸防之議,實際上是由伊犁事件而來,及至曾紀澤使俄,解決了中俄糾紛,陸防論就不再有人提起。到得左宗棠西徵收功,內召入軍機;不久又外放兩江,李鴻章舊事重提,這回大獲全勝,海防的計畫,朝廷完全同意,首先要辦的是三件事:一是在營口設營,編練新工海軍;二是籌款續造「鋼面鐵甲」兵輪,招商局原應歸還的官款暫緩歸還,撥作購鐵甲船之用;三是南北洋各緊要海口修船塢、修炮臺,同時並舉。

  哪知正在幹得如火如荼之時,李太夫人病歿漢口,李鴻章丁憂回籍,調兩廣總督張樹聲署理直督,籌設海防一事,便暫時攔下來了。

  「海防,北洋可管,南洋又何嘗不可管;而且經費大部分出在兩江,南洋來管,更覺名正言順。我現在想先從船塢、炮臺這兩件事著手。已經派人去邀彭宮保了;我要趕回江寧,就因為他從長江上游巡閱下來,日內可到江寧,客臨主不在,未免失禮。」左宗棠一口氣說到這裡,突然叫一聲:「雪岩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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