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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古應春的意思是說,除非雷桂卿覺得在年輕英俊,或者博學多才這兩個條件佔有一個,就難望獲得悟心的青睞。而悟心一向好惡作劇,他去請楊師爺所吃的苦頭,就是悟心對他的輕佻所予的懲罰。如今將留有香澤的枕頭換給他,是一個陷阱,也是一種考驗;雷桂卿倘或再動綺念,後面就還有苦頭吃。

  雷桂卿倒抽一口冷氣,對悟心的感覺當然受過了;不過那只是片刻之間的事,古應春所說的話,到底不及他腦中「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」的印象來得深刻,所以仍為枕上那種非蘭非麝、似有似無的香味,攪得大半夜六神不安。

  第二天醒來,已是陽光耀眼,看表上是九點鐘,比平時起身,起碼晚了兩個鐘頭;出艙一看,古應春靜靜地在看書喝茶。

  「昨晚上失眠了?」他問。

  雷桂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,顧而言他地問:「我們怎麼辦?」

  「你先洗臉。」古應春說:「悟心一早派人來請我們去吃點心,我在等你。」

  雷桂卿有點遲疑,很想不去,但似乎顯得心存芥蒂,氣量太小;如果去了,又怕自己沉不住氣,臉上現出悻悻之色,因而不置可否,慢慢地漱洗完了,只見小玉又來催請了。

  那就容不得他再多作考慮,相將上岸,到了蓮池精舍,仍舊在悟心禪房中的東間坐落,那只小哈叭狗只往雷桂卿身上撲,他把牠抱了起來,居然不吠不動,乖乖地躺在他懷裡。

  「牠倒跟你投緣。」

  雷桂卿抬頭一看,悟心含笑站在門口;哈叭狗看見主人,從雷桂卿身上跳了下來。轉入悟心懷中,用舌頭去舐主人的臉。

  「不要鬧!」悟心將狗放了下來,「到外面去玩。」狗通人性,響著頸下的小金鈴,搖搖擺擺地往外走去,雷桂卿笑道:「這只狗真好玩。」

  「你歡喜,送了給你好不好?」

  雷桂卿大感意外,不知道她這話是真是假,更不知道她說這話的用意;由於存著戒心之故,就算她是真話,他亦不敢領受這份好意。

  「謝謝,謝謝!君子不奪人之所好。」

  「我是真的要送你。」

  「真的我也不敢領。」雷桂卿說,「而且狗也對你有感情了。」

  這時點心已經端出來,有甜有咸,頗為豐盛;一直未曾開口的古應春便說:「悟心,我想趕回去辦事,中午的素齋,下次來叨擾。好在吃這頓點心,中飯也可以不必吃了。」

  「喔,」悟心問道:「你總還要回來,哪一天?」

  這就問到古應春為難之處了。原來他在來到湖州之前就籌畫好了的,在湖州的交涉辦得有了眉目,未了事宜由雷桂卿接下來辦,以便他能脫身趕到上海,安排迎接左宗棠出巡。如今照原定計劃,應該由雷桂卿在怡和洋行與楊師爺之間任聯絡之責;可是這一來少不得還是要托悟心居間,他怕雷桂卿綺念未斷,與悟心之間發生糾紛,因而不知如何回答。

  「咦!」悟心問道:「你怎麼不開口?」

  「我在想。」

  「怎麼到這時候你才來想?」

  這樣咄咄逼人的姿態,使得古應春有些發窘,只好再想話來搪塞。

  「這件事很麻煩,我要跟桂卿回去以後,跟怡和商量以後再說。」

  「以我說也不必這麼費事。」

  「你有什麼好辦法?」

  「依我說,你回去辦怡和洋行的稟帖,雷老爺不妨留下來,『蠶禁』馬上要過了,做絲雖忙,說幾句話的工夫總有,哪個收了趙寶祿多少定洋,大家算算清楚,說說明白,如果要進狀子告趙寶祿,裡面有楊師爺,外面有雷老爺,事情就好辦了。」悟心又說:「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玉商量出來的辦法。她有好幾家親戚,我也有幾個熟人都跟趙寶祿有糾葛;難得你們替怡和來出面,大家是一條線上的。」

  這個意外的變化,不但古應春想不到,雷桂卿更感意外,心裡有好些話要說,但照理應該由古應春先表示意見,所以默然等待。

  古應春是完全贊成悟心的辦法,但先要說好一個條件,「不錯,內有楊師爺,外有雷老爺。」他說:「不過,你也不要忘記,中有悟心師太,都要靠你聯絡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」

  「你怎麼聯絡法?」古應春說:「雷老爺在這裡人生地不熟,再遇到那麼一條嚇壞人的狗,不是生意經。」

  「不會了。」悟心答說,「我保險不會再遇到。」說罷嫣然一笑。

  這一笑又讓雷桂卿神魂飄蕩了;不過這一回古應春卻不再擔心,他擔心的是悟心會出花樣,既然她如此保證,而且要靠雷桂卿辦事,也不敢再惡作劇。至於雷桂卿這面,已經對他下過警告,倘或執迷不悟,那是他自己的事。

  轉念到此,便向雷桂卿笑道:「這一來我也放心了。你雖不是曹植、韓壽,不過做了魯仲連,反而更吃香了。」

  悟心不知道他為雷桂卿講過「賈氏窺簾韓掾少,宓妃留枕魏王才」這兩句詩的典故,便叩問說:「你在打什麼啞謎。」

  「不錯,是個啞謎;你要想知道,等我不在的時候,你問他好了。」

  悟心這下大致可以猜到了,這個啞謎與她有關。此時當然不必再問,一笑置之。

  「我們談談正事。」古應春說,「悟心,我准定你的辦法,今天吃過中飯,我就回杭州,桂卿一半幫你們的忙,照應他的責任,都在你身上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我庵裡不便住,我另外替雷老爺找個好地方借住,一定稱心如意。」

  剛談到這裡,小玉來報,說船老大帶了個陌生人來覓古應春。此刻人在大殿上,請去相見。

  出去一看,才知道是胡雪岩特遣的急足來投信。信上說:左宗棠已自江甯起程,一路視察防務、水利,在鎮江、常州、蘇州都將逗留,大概十天以後,可到上海,在杭州所談之事,希望古應春即速辦理,可由湖州徑赴上海,省事得多。

  這一來,計畫就要重新安排了,古應春吩咐來人回船待命:隨即拿著信報找悟心與雷桂卿去商量。

  「左大人出巡到上海,胡大先生要替他擺擺威風,這件事我要趕緊到上海托洋人去辦。桂卿,我看,你要先回一趟杭州,把情形跟胡先生說清楚了再回來。」

  「怡和的稟帖呢?」雷桂卿問:「你在上海辦妥了,不如直接寄湖州,似乎比寄到杭州多一個周折來得妥當。」

  「好!湖州寄到哪裡,是──」

  古應春的話猶未完,悟心搶著說道:「寄給楊師爺,請他代呈好了。」

  「可是信裡說些什麼,桂卿不知道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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