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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「是啊。」悟心答說:「這黃老爺或許就能幫你的忙。這黃老爺是──」

  這黃老爺單然一個毅字,是個候補知縣,派了在湖州收竹木稅的差使。同治初年曾國藩派遣幼童赴美時,他是隨行照料的庶務,在美國住過半年,亦算深通洋務,所以湖州府遇到有跟洋人打交道的事,不管知府還是知縣都要找他;在湖州城裡亦算是響噹噹的一個人物。

  「那太好了。」古應春很高興地說:「既然替湖州府幫忙辦洋務,教會裡的情形一定熟悉,趙寶祿不能不買他的帳。悟心,你這個忙幫得大了。」

  到了湖州城裡,問清楚趙寶祿的教堂在何處,就在附近挑個清靜之處泊舟。古應春與雷桂卿帶著一個跟班上岸;悟心在船上等,她帶來一個食盒,現成的素菜,在船上熱一下便可食用,正整治好了尚未動箸,不道古應春一行已經回船了。

  「怎麼這麼快?」

  「事情很順利。不過太順利了。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」悟心又說:「我總當你們辦完事下館子,我管我自己吃飯了,現在看樣子,你們也還沒有吃,要不要先將就將就?」

  「我們也還有點船菜,不必再上岸了。我要把經過情形告訴你,看有什麼法子,不讓趙寶祿耍花樣。」

  原來古應春到得教堂,見到趙寶祿,道明來意,原以為他必有一番支吾,哪知他絕口否認有任何耍賴的企圖。

  「做人要講信用,對洋人尤其重要,我吃了多年的教,當然很明白這層道理。兩位請放心,我收了怡和洋行的定洋,絲也定好了,到時候大家照約行家,決無差錯。」

  「可是,」古應春探詢似地說:「聽說趙先生跟教友之間,有些瓜葛?」

  「什麼瓜葛?」趙寶祿不待古應春回答,自己又說:「無非說我逼教友捐獻。那要自願,他不肯我不好搶他的;總而言之,到時候如果出了差錯,兩位再來問我,現在時候還早。」

  明知道他是敷衍,也明知他將來會耍賴,但卻什麼勁都用不上,真叫無可奈何。古應春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,所以神色之間,頗為沮喪。

  「你不要煩惱!」悟心勸慰著說:「一定有辦法,你先吃完了飯再說。」

  古應春胃口不開,但經不住悟心殷殷相勸,便拿茶泡了飯,就著悟心帶來的麻辣油燜筍,匆匆吞了一碗;雷桂卿吃得也不多,兩個都擱下筷子,看悟心捏著三鑲烏木筷,慢慢在飯中揀稗子,揀好半天才吃一口。

  「這米不好,是船老大在這裡買的。」古應春歉意地說:「早知道,自己帶米來了」。

  悟心也省悟了,「對不起,對不起。」她說:「我吃得慢,兩位不必陪我,請寬坐用茶。」

  雷桂卿卻捨不得走,尤其是悟心垂著眼皮注視碗中時,是個恣意貪看的好機會,所以接口說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,你儘管慢用。」

  悟心嫣然一笑,對她的飯不再多挑剔,吃得就快了。

  等小玉來收拾了桌子,水也開了。沏上一壺茶來,撲鼻一股杏子香,雷桂卿少不得又要動問了。

  「那沒有什麼訣竅。」悟心答說:「挑沒有熟的杏子,摘下來拿皮紙包好,放在茶葉罐裡,隔兩天便有香味了。不但杏子,別的果子,也可以如法炮製。」

  「悟心師太,」雷桂卿笑道:「你真會享清福。」

  悟心笑笑不作聲,轉臉問古應春:「你的心事想得怎麼樣了?」

  古應春確是在想心事,他帶著藩司衙門的公文,可以去看湖州知府,請求協助;但如傳了趙寶祿到案,他仍舊是這套說法,那就不但於事無補,而且還落一個仗勢欺人的名聲,太划不來了。

  等他說了心事,悟心把臉又轉了過去:「雷先生,要托你辦件事。」

  「是、是。」雷桂卿一迭連聲地答應,「你說,你說。」

  「我寫個地址,請你去找一位楊師爺;見了面,說我請他來一趟,有事求他。」悟心又加一句:「他是烏程縣的刑名師爺。」

  做州縣官,至少要請兩個幕友,一個管刑名、一個管錢谷,權柄極大。請烏程縣的刑名師爺來料理此案,不怕趙寶祿不就範。雷桂卿很高興地說:「悟心師太,你真有辦法!把這位楊師爺請了來對付趙寶祿,比什麼都管用。」

  「也不見得,等請來了再商量。」

  於是悟心口述位址,請古應春寫了下來,船老大上岸雇來一頂轎子,將欣欣然的雷桂卿抬走了。

  「你要不要去睡個午覺?」悟心說道:「雷先生要好半天才會回來。」

  「怎麼?那楊師爺住得很遠,是不是?」

  「不但住得遠,而且要去兩個地方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悟心詭秘地一笑說道:「這位雷先生,心思有點歪,我要他吃點小苦頭。」

  「什麼苦頭?」古應春有點不安,「是我的朋友,弄得他慘兮兮,他會罵我。」

  「他根本不會曉得,是我故意罰他。」

  原來這楊師爺住在縣衙門,但另外租了一處房子,作為私下接頭訟事之用,為了避人耳目,房子租在很荒僻的地方,又因為荒僻之故,養了一條很凶的狗。雷桂卿找上門去,一定會撲空,而且會受驚。

  「怎麼會撲空呢?」悟心解釋:「除非楊師爺自己關照,約在哪裡見面,不然他就是在那裡,下人也會說不在,有事到衙門去接頭。」

  「撲空倒在其次,讓狗咬了怎麼辦?」

  「不會!那條狗是教好了的,來勢洶洶把人嚇走了就好了,從不咬人。」

  聽這一說,古應春才放下心來;他知道悟心有午睡的習慣,便即說道:「我倒不困,你去打個中覺。」

  「好!」悟心問說:「哪張是你的鋪?」

  「跟我來。」

  後艙一張大鋪,中間用紅木隔成兩個鋪位,上鋪洋式床墊,軟硬適度,悟心用手撳一撳床墊,又看一看周圍的陳設,不由得讚歎:「財神家的東西,到底不同。」

  「這面是我的鋪。」古應春指著左面說:「你睡吧,我在外面。有事拉這根繩子。」

  悟心將一根紅弦繩一拉,前艙的銀鈴琅琅作響;小玉恰好進前艙,聞聲尋來,一看亦有驚異之色。

  「真講究!」小玉撫摸著紅木隔子說:「是可以移動的。」

  「索性把它推了過去。」古應春說:「一個人睡也寬敞些。」

  小玉便依言將紅木隔子推到一邊。古應春也退了出去,在中艙喝茶閑眺,心裡在盤算,楊師爺來了,如果談得順利,還來得及回庵;倘或需要從長計議,是回庵去談呢?還是一直談下去,夜深了上岸覓客棧投宿,讓悟心師徒住在船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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