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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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得一飽,正待告辭,悟心翩然而歸,一見便有驚喜之色;等古應春引見了雷桂卿,少不得有一番客套。雷桂卿看她三十五、六年紀,豐神淡雅,但偶爾秋波一轉,光如閃電,別有一股攝人的魔力,雷桂卿不由得心旌搖搖。 及至悟心與古應春說話時,開出口來,讓雷桂卿大感驚異,悟心竟是直呼其名:「應春!」她問,「你不說二月裡會來嗎?何以遲到現在?」 「原來是想給胡老太太拜夀以前,先來看看你,哪知道一到杭州就脫不了身。」 「這話離奇。」悟心說道:「胡老太太做生日,前後七天,我早就聽說了。今天還在七天當中,你怎麼倒脫身了呢?」 「那是因為有點要緊事要辦。」古應春問道:「有個人,不知道聽說過沒有?趙寶祿。」 「你跟我來打聽他,不是問道於盲嗎?」 「聽你這麼說,我大概是打聽對了。」古應春笑道:「你們雖然道不同,不過都是名人,不應該不知道。」 「我算什麼『名人』?應春,你不要瞎說!讓雷先生誤會我這蓮池精舍六根不淨。」 「不,不!」雷桂卿急忙分辯:「哪裡會誤會。」 「我是說笑話的,誤會我也不怕。雷先生,你不必介意。」悟心轉臉問道:「應春,你打聽趙寶祿為點啥?」 「我也受人之托。為生意上的事。」古應春說:「這話說來很長,你如果對此人熟悉,跟我談談他的為人。」 「談到他的為人,最好不要問我。」接著便向外喊道:「小玉,小玉!」等把小玉喚了來,她說:「你倒講講,你家嬸娘信教的故事。」 小玉一時楞住了,不知如何回答;古應春便提了一個頭:「我是想打聽打聽趙寶祿。」 「喔,這個吃教的!」小玉鄙夷不屑地說:「開口耶穌,閉口耶穌,騙殺人,不償命。」 「騙過你嬸娘?」 「是啊。說起來丟醜──」 看小玉有不願細談的模樣,古應春很知趣地說:「醜事不必說了。小玉,我想問你,他是不是放定洋,買了好些絲?」 「定洋是有,沒有放下來。」 「這話是怎麼個說法?」 「他說,上海洋行裡托他買絲,價錢也不錯,先付三成定洋,叫人家先打收條,第二天去收款子。」小玉憤憤地說:「到第二天去了,他說要修教堂,勸人家奉獻;軟的硬的磨了半天,老實的認了;厲害的說:沒有定洋沒有絲,到時候打官司好了。話是這麼說,筆據在他手裡,還不知道怎麼樣呢?」 「那應該早跟他辦交涉啊!夜長夢多,將來都是他的理了。」 「古老爺,要伺候『蠶寶寶』啊。」 其實,不必她說,古應春便已發覺,話問錯了,環繞太湖的農家,三、四月間稱為「蠶月」,家家紅紙粘門,不相往來,而且有許多禁忌。因為養蠶是件極辛苦的事,一個照料不到,生了「蠶瘟」或者其它疾病,一年衣食就要落空了。所以明知該早辦交涉,也只好暫且拋開。 「應春,」悟心問道:「你問這件事,總有緣故吧?」 「當然,我就是為此而來的,他受上海怡和洋行之托,在這裡收絲;放出風聲去,說到時候怕不能交絲,說不定有場官司好打,鬧成『教案』。人家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外國人,不喜歡鬧教案,想把定洋收回,利息也不必算了。我就是代怡和來辦這件事的。」 「難!人家預備鬧教案了,存心耍賴,恐怕你弄他不過。」 「他不能不講道理吧?」 悟心沉吟了一回說道:「你先去試試看,談不攏再說。」 看這情形,悟心似乎可以幫得上忙,古應春心便寬了:向雷桂卿說:「我們明天一早進城;談得好最好,如果他不上路,我們回來再商量。」 「好!」悟心接口:「今天老佛婆不在庵裡,明天我叫她好好弄幾樣素菜,請雷先生。」 話雖如此,由小玉下廚整治的一頓素齋,亦頗精緻入味;加以有自釀的百果酒,色香俱佳,雷桂卿陶然引杯,興致極好。古應春怕他酒後失態,不讓他多喝;匆匆吃完,告辭回船。 到了第二天清晨,正待解纜進城時,只見兩乘小轎,在跳板前面停住,轎中出來兩個白面書生,仔細看時,才知是悟心跟小玉。 由於她們是易裝來的,自以不公然招呼為宜,古應春只擔心她們穿了內裡塞滿棉花的靴子,步履維艱,通過晃蕩起伏的跳板會出事,所以親自幫著船家,把住伸到岸上作為扶手之用的竹篙,同時不斷警告:「慢慢走,慢慢走,把穩了!」 等她們師徒戰戰兢兢地上了船,迎入艙中,古應春方始問道:「你們也要進城?」 「對!」悟心流波四轉,「這只船真漂亮,坐一回也是福氣。小玉,你把紗窗簾拉起來。」 船窗有兩層窗簾,一層是白色帶花紋的外國紗,一層是紫紅絲絨,拉起紗簾,艙中仍很明亮,但岸上及別的船卻看不清艙中的情形了。 於是悟心將那頂帽尾碼著一條假辮子的青緞瓜皮帽摘了下來,頭晃了兩下,原來藏在帽中的長髮便都披散下來;然後坐了下來,脫去靴子,輕輕捏著腳趾。 這樣的行徑,不免予人以風流放誕的感覺。古應春不以為奇,而雷桂卿卻是初見,心中不免興起若干綺想。 「你知道我進城去做什麼?」悟心問說。 「我也正要問你這話。」古應春答說:「看你要到哪裡,我叫船老大先送你。」 「我哪裡也不去,等下,我在船上等你們。」悟心答說:「你們跟趙寶祿談妥當了最好,不然,我替你們找個朋友。」 原來是特為來幫忙的,雷桂卿愈發覺得悟心不同凡俗,不由得說道:「悟心師太,你一個出家人,這樣子熱心,真是難得。」 「我也不算出家人,就算出了家,人情世故總還是一樣的。」 「是、是。」雷桂卿合十說道:「我佛慈悲!」那樣子有點滑稽,大家都笑了。 說笑過了,古應春問道;「你要替我找個怎麼樣的朋友?」 「還不一定,看哪個朋友對你們有用,我就去找哪個。」 此言一出,不但雷桂卿,連古應春亦不免驚奇,看來悟心交遊廣闊,而且神通廣大,但這份關係是如何來的呢? 雷桂卿心裡也存著同樣的疑問,只是不便出口;悟心卻很大方,從他們臉上,看到他們心裡,笑笑說道:「你們一定在奇怪,我又不是湖州人,何以會認識各式各樣的人?說穿了,不足為奇,我認識好些太太,都跟我很談得來,連帶也就認識她們的老爺了。」 「喔,我倒想起來了。古應春問:「昨天你就是到黃太太那裡去了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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