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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「話也不能這麼說。」古應春將七姑奶奶得病以來說過的話,細細搜索了一遍,有些悲傷地說:「小爺叔,有件事,我不能不提出來。阿七從來沒有提過要替我弄一個人的話。」

  這使得胡雪岩一楞,心中尋思,七姑奶奶既然因為無法親自照料丈夫的飲食起居而深感抱歉;同時也覺得沒有一個得力的幫手替她治家,那末以她一向看得廣、想得深的性情,一定會轉過替古應春納妾,兼作治家幫手的念頭。有過這樣的念頭,而竟從未向古應春提過,這中間就大可玩味了。

  「應春,」他問:「你自己有沒有討小的打算?」

  古應春仔仔細細地回憶著,而且在重新體認自己曾經有過的感想以後,很慎重地答說:「如果說沒有,我是說假話。不過,這種念頭只要一起,我馬上會丟掉,自己告訴自己:不要自討苦吃。」

  「這種心境,你同七姐談過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從來沒有談過?」

  「從沒有。」

  「有沒有露過這樣的口風呢?」

  見他這樣「打破沙鍋問到底」,古應春倒不敢信口回答了,複又想了一下,方始開口:「沒有。」

  「好!我懂了。」胡雪岩說:「討小討得不好,是自討若吃;討得好,另當別論。我料七姐的心事,不是不想替你弄個人,是這個人不容易去覓。又要能幹,又要體貼,又要肯聽她的話;還要相貌看得過去,所以心裡雖有這樣的念頭,沒有覓著中意的人之前,先不開口。七姐做事向來是怎樣的,我曉得。」

  古應春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,倒不妨探探妻子的口氣。旋即轉念,此事決不能輕發!倘若妻子根本不願,一說這話,豈非傷了感情?

  「能幹、體貼、聽話、相貌過得去,這四個條件,頂要緊的是聽話。七姐人情、世故熟透,世界上總是聽話的老實無用;能幹的調皮搗蛋,她一個端正人,躺在床上,如果叫人到東,偏要到西,拿她有啥法子?那一來,不是把她活活氣死?七姐顧慮來,顧慮去,就是顧慮這個。應春,你說對不對!」

  「是的。」古應春不能不承認:「小爺叔把阿七的為人,看得很透。」

  「閒話少說,我們來談瑞香。四個條件,她占了三個;體貼或許差一點,不過那也是將來你們感情上的事,感情深了,自然會體貼。」

  「哪裡就談得到將來了?」古應春笑著喝了口酒說:「這件事要慢慢商量。」

  「你說談不到將來,我說喜事就在眼前。」胡雪岩略略放低了聲音:「賢慧,瑞香當然還談不到;不過,我同羅四姐兩個人一起替你寫包票,一定聽七姐的話。你信不信。」

  古應春何能不信,亦何能不喜,但總顧慮著妻子如果真的有妒意,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。

  看他臉上忽喜忽憂的神情,胡雪岩當然也能約略猜到他的心事。但夫妻之間的這種情形,到底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能判斷。所以他不再固勸,讓它冷一冷,看古應春多想一想以後的態度,再作道理。

  於是把話題扯了開去,海闊天空地聊了一陣,瑞香親自提來一個細篾金漆圓籠,打開來看,青花瓷盤中,盛著現做的棗泥核花奶酥;是醇親王廚子傳授的。

  接著,小廚房另外送來壽麵跟「八仙上壽湯」;壽麵一大盤,炒得十分出色,但胡雪岩與古應春都是應應景,淺嘗即止。

  「多吃點嘛!」瑞香勸道:「這麼好的壽麵,不吃真可惜。」

  「說得不錯。」古應春答說:「我再來一點。」

  於是她替他們各自盛了一小碗,古應春努力加餐,算是吃完了。胡雪嘗了一口說道:「吃剩有餘!」

  「糟蹋了實在可惜。」瑞香向外喊道,「小梅,你們把這盤壽麵拿去,分了吃掉:沾沾老太太的福氣。」說著,親自將一盤炒麵捧了出去。

  胡雪岩看在眼裡,暗自點頭。等飯罷喝茶時,螺螄太太亦已客散稍閑,來到鏡檻閣休息;當然還有許多雜務要料理,走馬換將,都交給瑞香了。

  「我剛剛跟應春談了一件大事,現在要同你商量了。」

  商量的便是嫁瑞香之事;不等胡雪岩話畢,螺螄太太便即說道:「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。七姐夫,只要七姐一句話,我馬上來辦。」

  「就是這句話為難。」古應春答說:「我自己當然不便提;就是旁人去提,也不大妥當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人家去說,她表面上說不出不願意的話來,心裡有了疙瘩,對她的病,大不相宜。」

  「我看七姐不會的。」胡雪岩對螺螄太太說:「下個月我到上海,你同我一起去,當面跟七姐談這件事。」

  「那一來,她怎麼樣不願意,也裝得很高興。」古應春大為搖頭:「不妥,不妥!她決不肯說真心話的。」

  「我倒有個辦法,我要由七姐自己開口。」

  此言一出,古應春、胡雪岩一齊傾身注目,倒要聽聽她是何好辦法,能使得七姑奶奶自願為丈夫納妾。

  「辦法很容易。」螺螄太太說:「我把瑞香帶了去。只說我不放心她的病,特為叫瑞香去服侍她,幫她理家的。只要瑞香服侍得好,事事聽她的話,她自然會想到,要留住瑞香只有一條路,讓她也姓古。」

  「此計大妙!」胡雪岩拍著手說:「准定這麼辦。」

  古應春也覺得這是個很妥當的辦法,但螺螄太太卻提出了警告:「七姐夫,不過我勸你不要心急,你最好先疏遠瑞香一點。」

  「人逢喜事精神爽」古應春這一夜只睡了兩個辰,一覺醒來,天還沒有亮透,看自鳴鐘上一直線,恰好六點鐘響。他住的是胡家花園中的一處客房,名叫鎖春院,茶木甚盛,揭開重簾,推出窗去,花香鳥語,令人精神一振,心裡尋思,這天洋人拜夀,是他的「重頭戲」,寧可趕早去巡查,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,須先改正,庶幾不負至交所托。

  於是漱洗早餐,隨即帶了跟班,坐著胡家替他預備的轎子,先巡視了設在城裡的六處壽堂,一一檢點妥當,然後出錢塘門到靈隱,不過九點剛過。

  這靈隱的壽堂,原規定了是英國人來拜夀的地方,只是洋人鬧不清這些細節,有的逛了天竺、靈隱,順便就來拜夀,人數不多,倒是看的人多,指指點點,嘻嘻哈哈,亂得很熱鬧。

  不久,胡雪岩到了,拉著古應春到一邊說道:「我看原來請到我那裡吃西餐的辦法行不通了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赫德到杭州來的消息,不知道怎麼傳出去了。德曉峰派人通知我,說要來作陪,他是好意,我怎麼好擋駕?」胡雪岩又說:「這一來,邀赫德到家,似乎不太方便。」

  古應春想了一下說:「不要緊,中午在這裡開席,晚上請他到府上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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