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六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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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指的是坐在東面的藩司德馨,他是旗人,出身紈褲,最好戲曲;當下略略客氣了兩句,便當仁不讓地點了四出不犯忌諱而又熱鬧的好戲,第一出是「戰宛城」,飾鄒氏的朱韻秋,外號「羊毛筆」,是德馨最賞識的花旦,演到「思春」那一段,真如用「羊毛筆」寫趙孟俯ˇㄈㄨ的字畫。柔媚宛轉,令人意消。 正當德馨全神貫注在臺上時,有個身穿行裝的「戈什哈」悄悄走到他身旁,遞上一封信說:「陳師爺派專人送來的。」 陳師爺是德馨的親信,此時派專人送來函件,當然是極緊要的事;因而當筵拆閱,只見他面現詫異之色,揮一揮手遣走「戈什哈」,雙眼便不是專注在「羊毛筆」身上,而是不時朝劉秉璋那邊望去。 他是在注意胡雪岩的動靜,一看他暫時離席,隨即走了過去,將那封信遞了過去,輕聲說道:「剛從上海來的消息。」 劉秉璋看完信,只是眨眼在思索;好一會才將原信遞給陳怡恭:「年兄,你看,消息不巧;今天這個日子,似乎不宜張揚。」 「是!」陳怡恭看完信說:「這一來,政局恐不免有一番小小的變動。」 「是的。」劉秉璋轉臉問德馨說:「請老兄在這裡繃住場面,我得趕緊進城了。」 德馨也想回衙門,聽劉秉璋如此交代,只能答應一聲:「是。」 於是劉秉璋回身招一招手,喚來他的跟班吩咐:「提轎。」接著向陳怡恭拱一拱手,正待托他代向主人告辭時,胡雪岩回來了。 「怎麼?」他問:「老公祖是要更衣?」 「不是!」劉秉璋歉意地說:「雪翁,這麼好的戲、好的席,我竟無福消受;實在是有急事,馬上得回城料理。」 「呃、呃。」胡雪岩不便多問;只跟在劉秉璋後面,送上轎後方始問德馨:「劉中丞何以如此匆匆?到底是什麼急事?」 「此處不便談。」德馨與胡雪岩的交情極厚,以兄弟相稱:「胡大哥,有個消息,不便在今天宣揚,不過,消息不壞。」 胡雪岩點點頭不作聲,回到筵前,直待曲終人散:才邀德馨他借住的一間禪房中,細問究竟。 「為什麼今天不便宣揚呢?」德馨說道:「李太夫人在武昌去世了。」 去世的是李瀚章、李鴻章兄弟的老母。胡老太太做生日,自然不便宣佈這樣一個不吉利的消息。但這一來,李氏兄弟丁憂守制,左宗棠暫時去了一個政敵,對胡雪岩來說,當然是有利的,亦可說是喜事,不過只能喜在心裡而已。 「一下子兩個總督出缺,封疆大吏要扳扳位了。不曉得哪個接直隸,哪個接湖廣?」 這一問,恰恰說中德馨的心事。總督出缺,大致總是由巡撫調升;巡撫有缺,藩司便可競爭,劉秉璋與德馨,各有所圖,所以都急著要趕進城去打聽消息。不過德馨既有巡撫囑咐,又有胡家交情在,不便就此告辭,心想何不就跟胡雪岩談談心事。 「湖廣,我看十之八九是塗朗軒接,直隸就不知道了。」塗朗軒就是湖南巡撫塗宗瀛,他替曾國藩辦過糧,與李瀚章昔為同事,今為僚屬,由他來接湖廣總督,倒是順理成章的事。 「那末湖南巡撫呢?」胡雪岩笑著掉了句文:「閣下甚有意乎?」 「只怕人家捷足先登了。」 「那也說不定。」胡雪岩想了一下說:「你先要把主意拿定了,才好想辦法,倘或老大哥根本沒有這個意思,也就不必去瞎費心思。」 「水往低處流,人往高處爬,豈能無意。不過鞭長莫及,徒喚奈何。」 「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」胡雪岩說:「等我來打個電報給汪惟賢,要他去尋森二爺探探『盤口』。」 此事不便假手于人,胡雪岩又拿不起筆,因而由他口述,讓德馨執筆,電報中關照汪惟賢立即去覓寶森,托他向寶鋆探探口氣,藩司想升巡撫,該送多重的禮。 德馨字斟句酌,用隱語寫完,看了一遍說:「寶中堂他們兄弟不和,森二爺或許說不上話。是不是請汪掌櫃再探探皮硝李的口氣。」 「好!我贊成。」 於是德馨改好了電報稿子;胡雪岩叫進貼身小跟班阿喜來,他專替主人保管一個一離家就要帶著的西洋皮包,內中有個密碼電報本,胡雪岩與德馨親自動手,將密碼譯好,夕陽已經銜山了。 「我本來不打算進城,現在非回去一趟不可了。」胡雪岩說:「電報要送到上海去發,我派一個妥當的人去,叫他在上海等回電;如果是兩三萬銀子,我先替你墊。多了就犯不上了。」 「是,是。一切拜託,承情不盡。」 於是胡雪岩與德馨一起進城,兩人品秩相同,但胡雪岩曾賞穿黃馬褂,所以儀從較現任藩司的德馨更為煊赫;只是他的「高腳牌」只作陳列之用,出行只是前面一匹頂馬、後面四匹跟馬、八抬大轎的轎班,一共三班,輪流換肩。胡雪岩的轎班,在家亦是「老爺」;一回家就會聽見丫頭在喊:「老爺回來了,趕快打水洗腳。」不過替胡雪岩抬轎雖是好差使,卻很難當,因為既要快、又要穩,快到能跟著頂馬亦步亦趨;穩到轎中靠手板上的茶水不致潑出來。因此,兩人雖是同時動身,胡雪岩的轎子起步就領先,很快地將德馨在身後拋得老遠了。 回到元寶街,老遠就看到張燈結綵,燈燭輝煌;但壽堂中卻頗安靜,因為既已排定賀壽的日期,除了極少數的至親以外,不會有人貿然登堂。胡雪岩下了轎,在壽堂中略作寒暄,隨即著手處理德馨謀官之事。 正喚來得力的家人在交代時,只瞧見螺螄太太扶著一個小丫頭的肩,悄然而至;看到胡雪岩有事,她遠遠地在一張絲絨安樂椅上坐了下來。 「你明天一大早就動身,在上海等消息,等北京的回電一到,馬上趕回來,愈快愈好。」 等家人答應著走了,螺螄太太一面起身走近來,一面問道:「你不在靈隱陪老太太、怎麼回城來了?」 「出了兩個總督的缺,連帶就會出兩個巡撫的缺,德曉峰想弄一個,我只好進城來替他料理。」說到這裡,胡雪岩發覺螺螄太太神色有異,定睛看了一下問道:「怎的,你哭過了?」 「不要亂說!老太太的好日子,我哭什麼?」螺螄太太緊接著問:「客人來得多不多?」 「該來的都來了。」胡雪岩說:「三品以上的官,本來沒有多少,從明天起就要一天比一天忙了。我最耽心後天,大家都說要去看熱鬧,不曉得會不會有啥笑話鬧出來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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