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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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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。」羅四姐說:「我說我有膽子來請他辦事;沒有膽子吃他的飯,同去的人翻譯給他聽了,洋人哈哈大笑。」 胡雪巖也笑了,「不要說洋人,我也要佩服。」他緊接著又說:「羅四姐,我現在才懂了,你是嫌開繡莊的生意太少,顯不出你的本事是不是?」 「也不敢這樣子說。」羅四姐反問一句:「胡大先生,你錢莊裏的頭寸很多,為啥不買一批地皮呢?」 「我從來沒有想過買地。」 胡雪巖說他對錢的看法,與人不同,錢要像泉水一樣,流動才好;買了地等漲價,就好比池塘裏的水一樣,要靠老天幫忙,下幾場雨,水才會漲;如果久旱不雨,池塘就乾涸了。這種靠天吃飯的事,他不屑去做。 「你的說法過時了。」羅四姐居然開口批評胡雪巖,「在別處地方,買田買地,漲價漲得慢,脫手也不容易,錢就變了一池死水;在上海,現在外國人日日夜夜造馬路,一造好,馬路兩邊的田就好造房子,地價馬上就漲了。而且買地皮的人,脫手也容易,行情俏,脫手快,地皮就不是不動產而是動產了。這跟你囤絲囤繭子有啥兩樣?」 一聽這話,胡雪巖楞住了,想不到她有這樣高明的見解,真是自愧不如之感。 「我要去了。」胡雪巖說:「吃飯吧!」 羅四姐盛了淺淺一碗飯來,胡雪巖拿湯泡了,唏裏呼嚕一下子吃完;喚跟班上來,到弄口叫了一輛「野雞馬車」到轉運局辦公會客。晚上應酬完了。半夜來看古應春夫婦。 「說件奇事給你們聽,羅四姐會做地皮生意,會直接跟洋人去打交道。你們看!」 古應春看了道契跟權柄單,詫異地問道:「小爺叔,你託她買的。」 「不是!」胡雪巖將其中原委,細細說一遍。 「這羅四姐,」七姑奶奶說道:「真正是厲害角色。小爺叔——」她欲言又止,始終沒有再說下去。 胡雪巖有點聽出來了,並未追問,只跟古應春談如何再將這三塊地皮再過戶給羅四姐的事。 「這個掛號的洋人我知道,有時候會耍花樣,索性花五十兩銀子辦個『大過戶』好了。」 胡雪巖也不問他什麼叫「大過戶」,只說:「隨便你。好在託了你了。」 「羅四姐的名字叫什麼?」 「這,把我問倒了。」 「羅四姐就是羅四姐。」七姑奶奶說:「姓羅名四姐,有啥不可以?」 胡雪巖笑道:「真是,七姐說話,一刮兩響,真正有裁斷。」 古應春也笑了,不過是苦笑,搭訕著站起來說:「我來把她的名字,用英文翻出來。」 等古應春走入書房,胡雪巖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,輕聲說道:「七姐,有件事,我想跟你商量。自從兩個小的,一場時疫去世以後,內人身子又不好,家務有時候還要靠老太太操心,實在說不過去。這羅四姐,我很喜歡他,不曉得——七姐,你看有沒有法子好想?」 「我已經替你想過了,羅四姐如果肯嫁你;小爺叔,你是如虎添翼,著實還要發達。不過,她肯不肯做小,真的很難說。」 「七姐,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氣?」 「不光是探口氣,還要想辦法。」七姑奶奶問道:「『兩頭大』?」 「『兩頭大』就要住兩處,仍舊是老太太操勞。」胡雪巖又說:「只要她肯在名分上委屈,其餘的,我都照原配看待她。」 「好!我有數了。我來勸她。好在嬸娘賢慧,也決不會虧待她的。」 「那末——」 「好了,小爺叔!」七姑奶奶打斷他的話說:「你不必再關照,這件事我比你還心急,巴不得明天就吃這杯喜酒。」 七姑奶奶言而有信,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羅四姐,幫她應付完了客戶,在樓上吃飯,隨意閒談,看她提到胡雪巖,神氣中有著一種掩抑不住的仰慕與興奮,知道大有可為,便定了一計,隨口問道: 「你屬蛇,我是曉得的。」七姑奶奶閒閒問道:「月份呢?」 「月份啊?」羅四姐突然笑了起來,「七姐,我的小名叫阿荷——」 「原來六月裏生的。」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詭異,話又未完,便又問說:「你的小名怎麼樣?」 「我小的時候,男伢兒都要跟我尋開心,裝出老虎吃人的樣子,嘴裏『啊呵』、『啊呵』亂叫;又說我大起來一定是雌老虎,所以我一定不要用這個小名。那時候,有人有啥事情來尋我幫忙,譬如來一腳會,如果叫我阿荷,就不成功。這樣子才把我羅四姐這個名字叫開來的。」 「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掌故。」七姑奶奶笑道:「說起來,雌老虎也不是啥不好的綽號,至少人家曉得丈夫怕你,也就不敢來欺侮你了。」 「我倒不是這種人。為啥要丈夫怕?」羅四姐搖搖頭,「從前的事不去說他了!現在更談不到了。」 「也不見得。一定還會有人怕你。」 羅四姐欲言又止,不過到底還是微紅著臉說了出來:「七姐,你說哪個會怕我?」 七姑奶奶很深沉,點點頭說:「人是一定有的,照你這份人材,普普普通通的人不配娶你,娶了就怕你也是白怕。」 「怎麼叫白怕?」 「怕你是因為你有本事。像你這種人,一看就是有幫夫運的;不過也要本身是塊好材料,幫得起來才能幫。本身窩窩囊囊,沒有志氣,也沒有才具,你幫他出個一等一的好主意,他懶得去做,或者做不到,心裏覺得虧欠你,一味的是怕,這種怕,有啥用處?」 羅四姐聽得很仔細,聽完了還想了想,「七姐,你這話真有道理。」她說:「怕老婆都是會怕。」 「就是這個道理。」七姑奶奶把話拉回正題,「運是由命來的,走幫夫運,先要嫁個命好的人,自己的命也要好。有運無命,好比樹木沒有根,到頭來還是空的。」 「七姐,命也靠不住。」羅四姐說,「我小的時候,人家替我算命,都說命好;你看我現在,命好在哪裏?」 「喔,當初算你的命,怎麼說法?」 「我也不大懂,只說甲子日、甲子時,難得的富貴命。」 「作興富貴在後頭。」 「哪裏有什麼後頭,有兒子還有希望,好比白娘娘,吃了一世的苦,到後為兒子中了狀元,總算揚眉吐氣了。我呢?有啥?」 「你不會再嫁人,生一個?」七姑奶奶緊接著又說:「二馬路有個吳鐵口,大家都說他算的命,靈極了,幾時我陪你去看看他。」 「七姐,你請他算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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