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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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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好。」 「那就說定了。」七姑奶奶又說:「小爺叔,還有句話,我要言明在先。羅四姐今天住在我這裡,明天早晨,我送她回去,下午再去接她。不過,晚上送她回家,小爺叔,是你的差使了。」 這是試探羅四姐,如果她對胡雪岩沒有意思,一定會推辭;一個男人,深夜送單身女子回家,那會在鄰居之中引起極多的批評;羅四姐果真以此為言,七姑奶奶是無法堅持一定要胡雪岩送的。 推辭也很容易,最簡捷的辦法,便是說夜深不便,仍舊想住在古家。可是,她不是這樣說,說的是:「胡大先生應酬多,不要再耽誤他的工夫了。」 「沒有,沒有!」胡雪岩趕緊接口:「明天晚上我沒有應酬。」 七姑奶奶看著羅四姐笑了;這一笑倒使得她有些發窘,將視線避了開去。 ※※※ 第二天,七姑奶奶送羅四姐回家;她家住南市,一樓一底的石庫房子,這條弄堂是小康之家集居之地。 樓上住家,樓下客廳。客廳中已坐滿了人,大多挾著一個平平扁扁的包裹,有個中年婦女首先迎上來埋怨似地說:「羅四姐,你昨天一天哪裡去了;我兒子要看病,急著要交貨等錢用。」 「喔,」羅四姐歉然答說:「昨夜我住在我姐姐那裡。」 誰也沒有聽說過羅四姐有個姐姐,所以不免好奇地注視七姑奶奶,看她一副富態福相;衣服華麗不說,腕上一雙翠鐲,指上黃豆般大一枚閃光耀眼的金鑽戒指,便使得大家另眼相看了。 七姑奶奶卻毫無架子,而且極其爽朗,「你先不要招呼我,人家都在等你。」她對羅四姐說:「你趕緊料理,我來幫你。」 「再好沒有。」羅四姐高叫:「老馬、老馬!」 老馬是她請的幫手,五十多歲幫她管帳兼應門,有時也打打雜,人很老實,但語言木訥,行動遲緩。這麼多交貨領貨的人,無以應付,索性在廂房裡躲了起來,此時聽得招呼,方始現身。 平時收貨發貨,只有羅四姐跟他兩個人,這天添了一個幫手,便順利得多,但也一直到中午,方能畢事。 「真對不起。」羅四姐說,「累你忙了半天。」接著便關照老馬,到館子裡叫菜,要留七姑奶奶吃飯。 「你不必客氣。我來認一認地方,等下再來接你。家裡還有事要料理,我索性樓上都不上去了,下半天來了再來看你的臥房。」 這在羅四姐倒是求之不得,因為臥房中難免有淩亂不宜待客之處。「既然這麼說,我也不留七姐。」她說:「下半天七姐派車子來好了,自己就不必勞駕了。明天晚了,我請七姐、七姐夫來吃便飯,不曉得七姐夫有沒有空。」 「等下再說好了。」 客人一走,羅四姐便從容了;吃過飯,她有午睡的習慣。一覺醒來,想起胡雪岩晚上要來,當即喚小大姐,連老馬都叫了上來,幫著拖地板、抹桌子、擦窗戶,換了乾淨的被褥,又把一套平時難得一用的細瓷茶具亦找了出來,另外備了四個果盤。等預備停當,開始妝扮;好在她一向是一張清水臉,只加意梳好一個頭,便可換衣服坐等了。 等到五點鐘,只聽樓下人聲,小大姐匆匆忙忙奔上來說:「胡老爺來了。」 羅四姐沒有想到是他來接;好在都已經預備好了,不妨請他上樓來坐。於是走到樓梯口說道:「胡大先生,怎麼勞你的駕?要不要上來坐一坐。」 「好啊!」影隨聲現,羅四姐急忙閃到一邊。江浙兩省,男女之間的忌諱很多,在樓梯上,上樓時必是男先女後;下樓正好相反,因為裙幅不能高過男人頭頂,否則便有「晦氣」。羅四姐也是為此而急忙閃開;等胡雪岩上了樓梯,她已經親自打著門簾在等了。 胡雪岩進了門,先四周打量一番,點點頭說:「收拾得真乾淨,陽光也足,是個旺地。」 「寡婦人家,又沒有兒子,哪裡興旺得起來?」 胡雪岩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很直也很深的話,一時倒不知該持何態度?便只好笑笑不答。 這時小大姐已倒了茶來,羅四姐便照杭州待客之禮。將高腳果盤中的桂圓、荔枝、瓜子、松子糖之類,各樣抓一些,放在胡雪岩面前,一個說:「不好吃。」一個連聲:「謝謝。」 「羅四姐,有點小意思。你千萬要給我一個面子。」胡雪岩又說:「跟我來的人,手裡有個拜匣,請你關照小大姐拿上來。」 取來一個烏木嵌銀絲的拜匣,上面一把小小的銀絲,銀匙就系在搭扣上,打開來看,裡面是三扣「經折」,一個小象牙匣子。 胡雪岩先拿起兩扣,一面遞給羅四姐,一面交代:「一個是源利的,一個是汪泰和的。」 源利與汪泰和是上海有名兩家大商號,一家經營洋廣雜貨,一家是南北貨行。羅四姐接過經折來看,戶名是「阜康錢莊」;翻開第一頁,上面用木戳子印著八個字:「憑折取貨,三節結帳。」意思是羅四姐不管吃的、穿的、用的。憑折到這兩家商號隨便索取;三節由阜康付帳。 這已經是厚惠了,再看另一扣經折,羅四姐不由得心頭一震──是一扣阜康的定期存摺,存銀一萬兩,戶名叫做「維記。」 「本來想用『羅記』,老早有了;拆開來變『四維記』,哪曉得這個戶名也有了,只好把『四』字擱起,單用『維記』。喏,」胡雪岩拿起小象牙匣子,「外送一個圖章。」 羅四姐接過經折與牙章,放在桌上,既非辭謝,亦未表示接受,只說:「胡大先生,你真的闊了。上萬銀子,還說小意思。」 「我不說小意思,你怎麼肯收呢?」 「我如果不收,你一定要跟我爭,空費精神。」羅四姐說:「好在送不送在你,用不用在我。這三個經折,一顆圖章,就放在我這裡好了。」 她做事說話,一向胸有丘壑,胡雪岩認為不必再勸,便即說道:「那末,你把東西收好了,我們一起走。」 「怎麼走法?」 「你去不就曉得了。」 胡雪岩是坐轎子來的,替羅四姐也備了一乘很華麗的轎子;他想得很周到,另外還加了一頂小轎,是供她的女僕或小大姐乘坐的。 胡雪岩還帶了三個跟班,簇新的藍布夾袍,上套玄色軟緞坎肩,腳下薄底快靴。由於要騎馬的緣故,夾袍下擺都掖在腰帶中,一個個神情軒昂,禮節周到。羅四腳也很好面子,心裡不由得在想:出門能帶著這樣子的「底下人」,主人家自然很顯得威風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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