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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「喔,」胡雪巖問:「啥辰光?」

  月如不答話。

  「月如,」胡雪巖伸過手去,握著她的手說:「你坐過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「你坐在那裏,不也好說?」

  「不!這話要『咬耳朵』才有味道。」

  杭州話「咬耳朵」是耳語之意,「又沒有人,要咬啥耳朵?」月如話雖如此,還是將一紅木圓凳移了過來,坐在胡雪巖身邊。

  胡雪巖將左手伸了過去,攬著她那又細又軟的腰,湊過頭去,先好好聞一聞她的頭髮,然後低聲說道:「你現在就去洗腳,好不好?」

  「不好!」月如很快地回答。

  「咦!不是你自己說的。」

  「不錯,我說過的。不過不是今天。」

  「那末,哪一天呢?」

  月如不答,但任由胡雪巖越摟越緊,卻並無掙拒之意;好久,才說了聲:「好熱,」接著略略坐直了身子,伸左手去摘衣鈕,從領子到腋下那一顆,都解開了,衣襟半掀,薌澤微聞;胡雪巖坐在她的右面,要探摸她的胸前,只是一舉手之勞,但他寧願先把話問清楚。

  「你為什麼不說話?」

  「叫我說啥?螺螄太太曉得了,我怎麼還有臉到元寶街?」

  「她從哪裏去曉得?跟我出來的人,個個都是嘴緊的人。」月如又不作聲了,看樣子是肯了,胡雪巖便耐心地等著。

  「我燉了鴨粥在那裏,要不要吃一碗?」

  「等歇再吃。」胡雪巖站起身來,順手拉了她一把。

  ***

  月如收拾了床舖,又洗了手,然後開樓門叫丫頭從廚房裏將一鍋鴨粥端了來。隨即遣走丫頭,親手盛了一碗捧給胡雪巖,她自己也盛了半碗,在一旁相陪。

  「老爺,」月如閒閒問道:「是不是說廿三家的管總,要來個大扳位?」

  「是啊!老唐到德清就是商量這件事去的。」

  「你預備把老唐調到哪裏?」

  「這還不曉得。」

  「怎麼你會不曉得呢?」

  「『憑天斷』我怎麼會曉得?」

  「啥叫『憑天斷?』」

  「抽籤。」胡雪巖答說:「廿三家典當分做大中小三等,分等抽籤,譬如頂大的有八家,這八家的管總合在一起抽籤,抽到哪裏是哪裏。」

  「這樣說,老唐抽到蘇州到蘇州,抽到鎮江到鎮江?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聽得這話,月如將筷子一放,掩著臉踉踉蹌蹌地奔回臥室。胡雪巖大吃一驚,隨即也跟了進去,只見她伏在床上,雙肩聳動著在哭。

  「月如,月如!」

  儘管他推著她的身子,她卻不理,但哭聲彷彿止住了。

  「你到底為啥?無事端端地哭得好傷心。」

  「我怎麼不要傷心?」月如臉朝裏床口發怨言:「你死沒良心!把我騙到手,嘗過新鮮了,馬上想這麼一個法子!叫老唐帶著我充軍充到外縣,你好眼不見為淨!」

  「這是從哪裏說起?」胡雪巖不由得笑,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,你會把毫不相干的兩樁事情扯在一起!」

  「哪裏是毫不相干?老唐調到外縣,我自然要跟了去,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,玩過就算數了。」

  這番指摘,不能說她沒有道理,胡雪巖細想了一會說道:「你也不一定要跟老唐去,我替你另外買一幢房子。」

  「做你的小公館?」

  「也不是啥小公館——」

  胡雪巖有些詞窮了,月如卻毫不放鬆。

  「不是小公館是啥呢?」她說:「就算作為是老唐買的房子,我一個人住在杭州,別人問起來,我怎麼回覆人家?而且你要來了,總歸有人曉得的;跟你的人不說,自然會有人到螺螄太太面前去說,總有一天帶了人打上門來。那時候我除了投河跳井,沒有第二條路好走。」

  話說得駁不倒,胡雪巖楞了好半晌說:「月如,你曉得的,廿三家管總調動的事在前;我們今天會睡在一床,是我連昨天都沒有想到的事。本來是兩樁不搭界的事情,現在倒好像扯在一起了。你倒說說看,有啥好辦法?」

  月如故意沉吟了一會,方始說道:「辦法是有。先要問你,你是只想今天撿撿便宜呢,還是仍舊要我?」

  「仍舊要你。」

  「那就只有一個辦法,原樣不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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