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台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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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方物色,找到一個江蘇的候補道葉廷春,同意接手,其時為光緒四年夏天;依照西洋會計年度跨年的算法,稱之為「一屆」,這年是第六屆。 葉廷春接辦後,實事求是,辦求節流,至年底盈餘二十九萬兩;到第二年會計年度屆滿,實盈五十三萬餘兩,即是劉坤一所說的「短長並計」。 盛宣懷等人的原意是,金蟬脫殼,將葉廷春當作「替死鬼」,不過葉廷春居然能將這個爛攤子經理得有聲有色,貪念一動,便又設計排擠;葉廷春一看不是路,知道盛宣懷心狠手辣,又有北洋的奧援,說不定會惹禍上身,因而急流勇通,招商局便又歸盛宣懷等人把持了。 劉坤一此奏,事實俱在,理由充足,盛宣懷本萬無可免,哪知奏報到京,適逢慈安太后暴崩,這件案子便壓了下來,胡雪巖原以為慈安的「大事」一過,會有結果,盛宣懷等人撤職,招商局或者會派他接辦。可是他沒有想到,盛宣懷另外走了一條路子;同時李鴻章亦正有用他之處,兩人一湊,竟得化險為夷。 盛宣懷新走的一條路子,便是慈禧太后的親信、長春宮的總管太監李蓮英。此人本學的皮毛行生意,京師稱之為「毛毛匠」;又以製皮需用硝,所以李蓮英的外號叫做「皮硝李」。他是二十幾時賭輸了為債主所逼,無可奈何,「淨身入宮」。作為逃避。原是「半路出家」,早先的許多同行、朋友,仍有往來,所以盛宣懷得以找到關係,大事結納。 至於李鴻章有重用盛宣懷之處是,正在開辦電報。早在同治三年,俄國要求自恰克圖舖設陸線,直達北京,朝廷斷然拒絕,俄國改變計劃,採取迂迴的辦法,先將西伯利亞陸線延伸至海參崴,然後與丹麥大北公司合作,先在公海上敷設單心水線三條,一條是海參崴至長崎,一條是長崎至吳淞口外的大戢山島,又一條是香港至大戢山島。先後在同治十年完工。大戢山島已在中國領海之內,但朝廷認為無足輕重,置之不問。 於是大北公司得寸進尺,由大戢山島沿長江伸一條水線進來,直通上海,在黃浦灘登陸,而且公然設局營業。這一來,俄國經海參崴、長崎而達上海;對於中國的政情、商務、瞬息之間便能傳到聖彼得堡。當然歐洲各國,也能經由聖彼得堡的轉運,獲得同樣的便利。 這條名為北錢。大北公司另有一條南錢,由大戢山島經廈門鼓浪嶼而達香港,長九百五十海里,再由香港通新加坡、檳榔嶼以達歐洲。南北兩線的電報最初只用洋文,後來發明四個阿拉伯字編組的中文碼,一共七千字,印刷成書,普遍發售,於是,不識洋文的中國人,也能分享電報的便利了。 其次英國亦不甘讓大北公司獨擅利藪,同治九年由英國公使威妥瑪策動英商東方電報公司,自英國設海線經大西洋、紅海及印度洋而達印度;再另組大東電報公司,由印度南境,延伸這條海線經新加坡、越南西貢等處至香港,及至正式向中國申請自香港舖錢經汕頭、廈門、福州、寧波至上海時,卻一直未獲成議。到同治十二年大北公司既在黃埔設局營業,大東公司毫不客氣地自香港經福州,設海線至上海寶山,再轉接至英租界,開張營業。 盛宣懷是早已看出電報這項萬里一瞬,恍同晤對的通信利器,必有前途;但在內地架設陸線,頗為不易,最大的障礙是,破壞了人家的風水,一定會發生衝突,即令勉強架設好了,亦會遭人拔桿剪線,所以對此事的進行,一直心有餘而力不足。 這樣到了光緒五年,機會終於來了。當時因為伊犁交涉,中俄關係大為緊張,除西北以外,東北及朝鮮的情勢亦頗為不穩。李鴻章統籌軍務全局,看人家有電報之利,掌握軍情,佔盡先機,未戰已先輸一著,因而接納盛宣懷的建議,延聘大北公司的技術人員,架設自大沽口北塘海口炮台起,到天津北洋公所的陸線,試辦軍報,效果良好。這一來,盛宣懷自然要進一步建議,創設由天津至上海的陸線電報。光緒六年七月,李鴻章上奏:「用兵之道,必以神速為貴,是以泰西各國於講求槍炮之外,水路則有快輪,陸路則有火輪車,飛行絕跡數萬里。海洋欲通軍信,則又有電報之法,於是和則玉帛相親,戰則兵戎相見,海圍如戶庭焉。近來俄羅斯、日本均效而行之,故由各國以至上海,莫不設立電報,瞬息之間,可以互相問答,獨中國文書尚恃驛遞,雖日行六百里加緊,亦以遲速懸殊,望塵莫及。」 最明顯的實例是,曾紀澤從俄國打回來的電報,到上海只須一天;而上海至北京,由輪船傳遞,要六、七天,如果海道不通,由陸路驛遞,最快也得十天,「是上海至京僅二千數百里,較之俄國至上海數萬里反遲十倍。」電報的靈捷,真令人夢想不到。 至於軍務上的用途,李鴻章舉大沽北塘海口炮台至天津的軍報為例,說是「號如各營,頃刻響應」。這兩句話對醇親王來說,真有莫大的魅力,全力支持李鴻章的要求,亦即是接納了盛宣懷的策劃,決定建設天津至上海的陸路電線,當然是委任盛宣懷負責籌備。 其時他在招商局舞弊的案子,已將發作,盛宣懷看得很清楚,籌辦內陸電報一事辦成功,可以將功折罪;但必須從速進行,而且要諸端並舉,頭緒搞得非常複雜,非由他一手經理,換一個人就無從措手不可,因為那一來即令有了處分,亦不能馬上執行。只要一拖下來,等大功告成,李鴻章奏請獎敘,自然可以抵消原有的處分。 因此,盛宣懷首先在天津設立電報總局,奉到總辦的差委外,立刻到上海聘請丹麥教習,在天津開辦電報學堂;同時向外洋採買機器,三天一個稟帖;五天一個條陳,把場面搞得非常熱鬧,至於最要緊的勘察線路,卻不妨慢慢進行,他知道這件事很麻煩,不願一上來便遭遇一片反對的聲浪,且等機器買到了,人也訓練好了,諸事就緒,就差架線,那時用一道上諭,責成沿路各省督撫實力奉行,自然暢通無阻。 胡雪巖料事,一向總有七八分把握;在他以為盛宣懷這一關就算能過得去,「電報總局總辦」這個差使,一定不保。哪知這一回的預料,完全落空。 依然是徐用儀那裏來的消息,劉坤一的奏摺,讓慈禧太后塞在抽斗裏了。凡是外省的奏摺,由各省駐京的「提塘官」直接送交內奏事處,用黃匣呈送御前——目前是送到長春宮由慈禧太后先看,在軟而厚的摺子上,用指甲掐出記號,內奏事處的太監看掐痕用硃筆代批,不外乎「知道了」、「該部知道」、「交議」,以及請安摺子上批一個「安」字之類。凡是重要事件,一定「交議」亦就是交軍機,名為處議奏;在第二天一清早發交值班的軍機章京,名為「早事」,奏摺留中,「早事」不下,軍機處根本不知有此一摺,自然也就無從催問,當然也可以假作不知,故意不問;盛宣懷在軍機都打點到了,所以絕無人談論劉坤一有這麼一個復奏。 能使得慈禧太后作此釜底抽薪的措施,有人說是李蓮英的功勞;但據徐用儀說,卻得力於醇王的庇護;而醇王的肯出大力,主要還是盛宣懷那三寸不爛之舌厲害。 由於李蓮英的保薦,醇王特地在宣武門內太平湖的府邸接見盛宣懷,原來從光緒皇帝接位以後,醇王是「皇帝本生父」的身分,大家怕他以「太上皇」自居,所以近支親貴及朝中重臣,都認為他不宜過問政務,投閒置散,只管著神機營,六七年下來,不免靜極思動;如今慈安太后駕崩,慈禧太后大權獨攬,而恭王當政二十年,已有倦勤的模樣,看樣子起而代之的日子已不會遠。一旦接了軍機處,必定同時也接總理衙門,當今政事,最要緊的是洋務,聽說盛宣懷在這方面是個難得的人才;又聽說電報是最得力的「耳目」,究竟如何得力?卻還茫然不解,因而聽得李鴻章談起盛宣懷的能幹,以及籌辦電報總局如何盡心盡力,當即欣然表示:「我很想找他來談一談。」 盛宣懷以前雖沒有見過醇王,但醇王信任的一個門客「張師爺」,卻早為盛宣懷所結納,逢年過節,必有禮物;不一定貴重,但樣數很多,而且常常有新奇之物,顯得情意慇勤,張師爺對盛宣懷頗有好感,所以在他未見醇王以前,特別關照兩點:第一、醇王跟恭王不同,恭王認為中國要跟西洋學,醇王不以為中國人不如洋人。第二、醇王雖然好武,但自己覺得書也讀得很好,詩文都不差,所以說話時要當心,千萬不能讓他覺得人家以為他但明武略,並無文采。 盛宣懷心領神會,想起素有往來的工部尚書翁同龢,身為帝師,與醇王走得很近,常常吟詩唱和,便去抄了些醇王的詩稿來,唸熟了好幾首,以備「不時之需」。〔註:翁同龢,ㄏㄜˊ,西元一八三〇至一九〇四,字叔平,號松禪,晚號瓶庵居士,清常熟人。咸豐進士第一,官至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、軍機大臣,先後為穆宗、德宗師傅,宏獎士類,屢掌文衡,戊戌政變前罷官,卒於家。後追謚文恭。其詩文簡重,書法沉雄,晚歲以繪畫自娛,山水有古致。〕 在府中撫松草堂大禮謁見了醇王,自然是站著回話;略略報了履歷,靜聽醇王發問。 「那電報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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