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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「用處要自己想,中國人的腦筋比洋人好,所以想得到的用處比洋人多,不過利用電報也可以做壞事,所以請王爺千萬記住,將來管電報的人,一定要是王爺信得過的親信。」

  「喔,」醇王問道:「怎麼能用電報做壞事?」「要防到捏造消息。」盛宣懷說,「打仗的時候,謊報軍情,是件不得了的事?」

  「說得不錯,這一層倒真要當心。」醇王又問:「用電報還能做什麼壞事?」

  「有。」盛宣懷想了一下,「我說個笑話給王爺聽。」

  在他人看是笑話,身歷其境的人卻是欲哭無淚──數年前有個姓候補道,被派到外國去當參贊,無意間得罪了同僚;一個姓呂的庶務,在使館經手採買,營私舞弊,為胡參贊在不經意中所揭發,於是公使以此人「水土不服」為理由,奏請調遣回國,仍回原省候補。京中照準的公事一到,呂庶務方知其事,私下打聽,才知道是吃了胡參贊的虧,自然恨之入骨。

  這姓呂的城府極深,表面聲色不動,對胡參贊的態度,一如平時,彷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國,是由於胡參贊多嘴的緣故,臨行之時,問胡參贊是否要帶家信?萬里重洋,難得有便人回國,使館同事都托他帶家信、帶物品;胡參贊如果獨成例外,顯得彼此倒像有什麼芥蒂似的,所以也寫了家信,另外還買了兩個表,托他順便帶回國去轉寄。

  姓呂的是捐班知縣,原在江蘇候補;胡參贊家住吳江,密邇蘇州,因此,信上雖寫了吳江的位址,並且關照只順托民信局轉遞即可,而姓呂的情意殷勤,特為跑了一趟吳江,拜見胡參贊的封翁,大談異國風光。胡封翁心系遠人,得到這些親切珍貴的資訊,自然很高興,也很感激,寫給胡參贊的家信中,對這位「呂公」盛讚不已。姓呂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,走動得很勤。胡參贊也常跟姓呂的通信,竟結成了至好。

  此人之謀報復,是一開頭就打定了主意的,但採取什麼手段,卻順看情況,視機會而定。不過他也深知情況愈瞭解,機會就愈容易找的道理;認為只要常去胡家,熟悉了全家上下,就一定會有機會。果然,機會來了。

  這機會其實也就是利用他所瞭解的情況,胡封翁在家具有絕對的權威地位,全家亦無不重視「老太爺」的一言一動,有一次胡封翁「發痧」,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但已鬧得天翻地覆。姓呂的看在眼裡,不由得在肚子裡做功夫。幾經考慮,定下了一計,只是要等,等胡封翁生病。

  兩年前的夏天,天時不正,疫癘流行,胡家病倒了好幾個人,胡封翁並未感染時疫,只是年紀大了,看家有病人,且不只一個,內心不免抑鬱,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。姓呂的便寫了一封極懇切的信給胡參贊,細述胡封翁的頹唐老境,卻又勸慰胡參贊,「為國宣勞,自有天助」;全家孝順,對老人照顧得極周到,何況還有朋友在,緩急之濟,必當全力相助;胡參贊大可放心。

  估量這封信已寄到了胡參贊手裡,同時判斷胡參贊亦已接到家信,所述胡封翁的情形,跟他的話絕無矛盾時,他發了一個電報,只有八個字:「老伯病故,速定行止。」胡參贊自然深信不疑,所謂「速定行止」,意思是催他回來奔喪。胡參贊便向公使陳明;公使電奏:參贊丁憂,請予開缺;並聲明派何人代理參贊的職務。哪知電奏到達上海之日,姓呂的又發了一個電報,更正前電。

  可是已經奏了丁憂開缺,卻無法更正。胡參贊吃了一個啞巴虧,只有請公使備文呈報總理衙門,轉諮吏部備案,否則將來到了胡封翁壽終正寢時,胡參贊連發喪守制都不能,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絕後的笑話。

  醇王由於這個笑話的啟發,想到了許多事該敬惕,「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電報亦是如此,非得託付給很妥當的人不可;否則機密容易外泄。」他說:「疆臣窺探朝廷意旨,尚且不可,何況廷寄未到,已先有所知,得以事先彌縫,那一來朝廷的號令不行,國將不國,太可怕了。」

  聽得這話,盛宣懷以言多必失自警;同時覺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懼,只讓他想到電報的好處的必要。

  於是他略想一想答說:「王爺想得深、想得透,不是我們知識淺薄的人所能及。不過由王爺的開示,宣懷倒想起西洋的一個法子,不知道有用沒有用?」

  「什麼法子?」

  「就是密碼。」盛宣懷答說:「現在漢字的電報,每個字四碼,有現成的書,照碼譯字,那是明碼,如果事先約定,碼子怎麼拿它變化一下,譬如加多少碼,或者減多少碼,只有彼此知道,機密就不容易外泄了。」

  原來還有這個法子,醇王問道:「這個加碼、減碼的法子,是不是跟『套格』差不多了?」

  「比『套格』方便得多了。」

  所謂「套格」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張厚紙。使用的方法是,通信雙方預先約定,用多大的紙、每頁幾行、每行幾字;其次是看用那種套格,挖空的位置在何處?然後就要花心思了,猶如科場考試的「關節」那樣,把要說的一兩句話,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廢話之中。收信的人,將套格在原信上一覆,空格中露出來的字,連綴成文,就是對方要說的話。「套格」確有保密的功效,但用起來很不方便,第一,必得肚裡有墨水,嵌字貴乎嵌得很自然,不用套格絕不知其中的奧妙;第二,是不能暢所欲言,數百言的一封長函中,也許只說得五六句話。

  「比較起來,加碼、減碼就方便得太多了。」盛宣懷又說:「還有一層,套格一定要預先做知好,送交對方;加碼減碼,只要先有一句話的約定,可以做成好多密碼本,當然頭兩個字要用明碼,不然對方就不知道要用哪一個密碼本了。」

  「這話我不大懂。」盛宣懷字杏蓀,醇王很客氣地稱他:「杏翁,請你說清楚一點兒。」

  「是,譬如說吧,王爺交代我『天地玄黃』四個密碼本──實際上是交代一句話,『天』字減一百二;『地』字減三百三;到得王爺給我密碼時,頭兩個明碼是『地密』,我就知道,下面所有的數碼都要減三百三十,原碼一千五百八十九。其實是一千二百五十九;找到這個碼字的字,才是王爺要用的字。」

  「那麼,旁人只要知道了加減多少,密碼不就不密了嗎?」

  「是,是!王爺一語破的。」盛宣懷答說:「所以最保密的辦法,就是自己編一本密碼本;不按部首,隨意亂編。這個密碼本一樣也可以加減數碼,密上加密,就更保險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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