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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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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王爺的話,電報本身並沒有什麼了不起,全靠活用;所謂『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』如此而已。」 醇王聽他能引用岳武穆的話,不免另眼相看,便即問說:「你也讀過兵書?」 「在王爺面前,怎麼敢說讀過兵書?不過英法內犯,文宗顯皇帝西狩,憂國憂民,竟致於駕崩。那時如果不是王爺神武,力擒三凶,大局真不堪設想了。」盛宣懷略停一下又說:「那時有血氣的人,誰不想湔雪國恥;宣懷也就是在那時候,自不量力,看過一兩部兵書。」 所謂「力擒三凶」,是指「辛酉政變」時,醇王受密命在熱河迴鑾途中,夜擒肅順;到京以後,又主持逮捕怡親王載垣、鄭親王端華。那是醇王早年很得意的事,聽盛宣懷提到,不由得就面露笑容了。 「宣懷在想,當年英法內犯時,如果也像去年那樣,由大沽口到天津架設了電線,大局就完全不同了。」 「喔,」醇王很注意地問:「你倒說說其中的道理。」「有了電報,就是敵暗我明了。兵貴神速;制勝的要訣在『出其不意,攻其不備』,洋人剛剛上岸,兩眼漆黑,全靠他的器械精良,往前硬闖。可是他的耳目不靈,就可以智取;譬如他們有多少人?槍炮有多少?打算往哪一路進攻?我們打聽好了,發電報過來,就可以在險要之處,部署埋伏,殺他個片甲不回。」 「啊,啊!」醇王不斷握拳,彷彿不勝扼腕似的。 「僧忠親王的神武,天上聞名,八里橋那一仗,非戰之罪;當時如果有電報,洋人決不能僥倖。」 「我想想。」醇王閉上眼,過了好一會才睜開來,「照你的說法,洋人的兵輪來了,如果炮台擋不住,一上了岸,行蹤就完全在我掌握之中,簡直是寸步難行了?」 「是!王爺真是明見萬里。有了電報,不但洋人內犯,寸步難行,就是海口的炮台也擋得住。譬如說,登州到大沽口,沿線如果有電報,就可以把洋人兵輪的方向、大小,還有天氣好壞,逐段報了過來,以逸待勞,有備無患,哪裏會有擋不住的道理?」 「嗯,嗯。這道理也通。」醇王問道:「電報還有什麼用處?」 「用處要自己想,中國人的腦筋比洋人好,所以想得到的用處比洋人多,不過利用電報也可以做壞事,所以請王爺千萬記住,將來管電報的人,一定要是王爺信得過的親信。」 「喔,」醇王問道:「怎麼能用電報做壞事?」「要防到捏造消息。」盛宣懷說,「打仗的時候,謊報軍情,是件不得了的事?」 「說得不錯,這一層倒真要當心。」醇王又問:「用電報還能做什麼壞事?」 「有。」盛宣懷想了一下,「我說個笑話給王爺聽。」 在他人看是笑話,身歷其境的人卻是欲哭無淚——數年前有個姓胡的候補道,被派到外國去當參贊,無意間得罪了同僚;一個姓呂的庶務,在使館經手採買,營私舞弊,為胡參贊在不經意中所揭發,於是公使以此人「水土不服」為理由,奏請調遣回國,仍回原省候補。京中照准的公事一到,呂庶務方知其事,私下打聽,才知道是吃了胡參贊的虧,自然恨之入骨。 這姓呂的城府極深,表面聲色不動,對胡參贊的態度,一如平時,彷彿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國,是由於胡參贊多嘴的緣故,臨行之時,問胡參贊是否要帶家信?萬里重洋,難得有便人回國,使館同事都託他帶家信、帶物品;胡參贊如果獨成例外,顯得彼此倒像有什麼芥蒂似的,所以也寫了家信,另外還買了兩個錶,託他順便帶回國去轉寄。 姓呂的是捐班知縣,原在江蘇候補;胡參贊家住吳江,密邇蘇州,因此,信上雖寫了吳江的地址,並且關照只順託民信局轉遞即可,而姓呂的情意慇勤,特為跑了一趟吳江,拜見胡參贊的封翁,大談異國風光。胡封翁心繫遠人,得到這些親切珍貴的信息,自然很高興,也很感激,寫給胡參贊的家信中,對這位「呂公」盛讚不已。姓呂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,走動得很勤。胡參贊也常跟姓呂的通信,竟結成了至好。 此人之謀報復,是一開頭就打定了主意的,但採取什麼手段,卻順看情況,視機會而定。不過他也深知情況愈瞭解,機會就愈容易找的道理;認為只要常去胡家,熟悉了全家上下,就一定會有機會。果然,機會來了。 這機會其實也就是利用他所瞭解的情況,胡封翁在家具有絕對的權威地位,全家亦無不重視「老太爺」的一言一動,有一次胡封翁「發痧」,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但已鬧得天翻地覆。姓呂的看在眼裏,不由得在肚子裏做功夫。幾經考慮,定下了一計,只是要等,等胡封翁生病。 兩年前的夏天,天時不正,疫癘流行,胡家病倒了好幾個人,胡封翁並未感染時疫,只是年紀大了,看家有病人,且不只一個,內心不免抑鬱,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。姓呂的便寫了一封極懇切的信給胡參贊,細述胡封翁的頹唐老境,卻又勸慰胡參贊,「為國宣勞,自有天助」;全家孝順,對老人照顧得極周到,何況還有朋友在,緩急之濟,必當全力相助;胡參贊大可放心。 估量這封信已寄到了胡參贊手裏,同時判斷胡參贊亦已接到家信,所述胡封翁的情形,跟他的話絕無矛盾時,他發了一個電報,只有八個字:「老伯病故,速定行止。」胡參贊自然深信不疑,所謂「速定行止」,意思是催他回來奔喪。胡參贊便向公使陳明;公使電奏:參贊丁憂,請予開缺;並聲明派何人代理參贊的職務。哪知電奏到達上海之日,姓呂的又發了一個電報,更正前電。 可是已經奏了丁憂開缺,卻無法更正。胡參贊吃了一個啞巴虧,只有請公使備文呈報總理衙門,轉咨吏部備案,否則將來到了胡封翁壽終正寢時,胡參贊連發喪守制都不能,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絕後的笑話。 醇王由於這個笑話的啟發,想到了許多事該敬惕,「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電報亦是如此,非得託付給很妥當的人不可;否則機密容易外洩。」他說:「疆臣窺探朝廷意旨,尚且不可,何況廷寄未到,已先有所知,得以事先彌縫,那一來朝廷的號令不行,國將不國,太可怕了。」 聽得這話,盛宣懷以言多必失自警;同時覺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懼,只讓他想到電報的好處的必要。 於是他略想一想答說:「王爺想得深、想得透,不是我們知識淺薄的人所能及。不過由王爺的開示,宣懷倒想起西洋的一個法子,不知道有用沒有用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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