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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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森還在躊躇,胡雪岩搶著說道:「好了!文大人准假三個月;森二爺,這三個月歸我管,你一切不必費心。我大概還有五六天耽擱,請你料理料理,我們一起走。」 邂逅初逢,即使一見如故,這樣被邀到紙醉金迷之地,流連三月之久而不費分文,真也可說是難得的奇遇。因為如此,反而令人有難以接受之感;寶森只是搓著手,矜持地微笑著,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。 「老二,」文煜知道他的心情,忍不住開口:「你久在四川,對雪岩不熟;雪岩豪爽出了名的,只要投緣,像這麼請你到南邊玩上幾個月,算不了什麼。我看你在京裡也無聊得很,不如到上海去散散心。交朋友的日子很長,你也不必覺得不好意思。」 「我可真是有點兒不好意思。」寶森乘機說道:「恭敬不如從命,我先跟胡大哥道謝。」 「說這話就見外了。」胡雪岩轉臉對古應春,「叫惟賢明天派人到森二爺公館去招呼;行李不必多帶,缺什麼在上海預備也很方便。」 第二天午後,汪惟賢親自去拜訪寶森,執禮甚恭,自不待言;略事寒暄,談入正題,首先問說:「森二老爺預備帶幾個人?」 寶森不好意思,略想一想答說:「我只帶一個。」 「一個怎麼夠?」汪惟賢屈著手指說:「打煙的一個,打雜的一個,跟班的一個,至少得三個人。」 「我就帶一個打煙的。」寶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,「有一口嗜好,沒法子。」 「這是福壽膏。」汪惟賢將手邊一個長形布袋拿了起來,脫去布套,是個打磨得光可鑒人的紫檀長方盒,順手遞過去說:「森二爺倒看看,這樣東西怎麼樣?」 寶森接來一看,盒蓋上刻著一行填彩的隸書:「吹簫引鳳」,便知是一枝煙槍;抽開盒蓋,果不其然。雖抽了三十年的鴉片,見過許多好煙具,這一支十三節湘妃竹的煙槍,所鑲的綠玉煙嘴固然名貴,但妙處卻在竹管是用橄欖核累貫到底核中打通,外涼內熱,抽起來格外過癮。 「好東西。」寶森愛不忍釋,「總得二百兩銀子吧?」 「森二老爺中意,就不必問價錢了。請留著用吧!」汪惟賢不容他謙辭,緊接著又說:「敝東交代,森二老爺不必帶煙盤,太累贅,都由我們預備。」 說到這樣的話,倘再客氣,就變得虛偽了。寶森拱拱手說:「胡大先生如此厚愛,實在心感不盡。不過,人,我准定只帶一個,帶多了也是累贅。」 「是,是。我們那裡有人,森二爺少帶也不要緊。還有,現在是國喪,穿著樸素,森二老爺不必帶綢衣服,等穿孝期滿,在上海現做好了。」 他說什麼,寶森應什麼。等汪惟賢一走,想一想不免得意,用新得的煙槍過足了癮,看辰光未時已過,寶鋆已經下朝了,乘興省兄,打算去談一談這件得意之事。 寶鋆家的門上,一看「二老爺」駕到,立即就緊張了,飛速報到上房。寶鋆剛想關照:說我頭疼,已經睡了。只見寶森已大踏步闖了進來,料想擋也擋不住,只能歎口氣,揮一揮手,命門上退了下去。 「你那件事,過一陣子再說。」寶鋆一見了他老弟的面就先開口,「這會兒辦東太后的喪事,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;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。」 「哪一件?」寶森要他老兄託人情的事太多了,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,所以如此發問。 「你不是兜攬了一件幫人爭產的官司嗎?」 「喔,那一件。」寶森答說:「如今我可沒工夫管人家的事了。」 原來寶森受人之托,有件庶出之子,向嫡出長兄要求分家的官司,要求寶鋆向順天府尹說情,將庶出之子的狀子駁回。他從楊乃武那一案,受劉錫彤之累,為清議抨擊以後,凡是這類牽涉刑名的案件,不願再管,無奈寶森一再糾纏,只能飾詞敷衍;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來拖延,深以為苦,因而此刻聽得寶森的話,頓覺肩頭一輕,渾身自在了。 「我特為來跟大哥說,我要到上海去一趟,總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。」 「喔,」寶鋆問道:「到上海去幹什麼?」 「有人請我去玩兩三個月。管吃管住,外帶管接管送,一共是四管;自己一個子兒都不用花。」 「好傢伙。管你到上海玩兩三個月,不要分文,誰那麼闊啊?」 「胡雪岩。」 「原來你交上『財神』了!」寶鋆立刻沉下臉來,「你可別胡亂許了人家什麼,替我添麻煩。」 寶森愕然,「人家會有事托我?」他問:「會是什麼事呢?」 「誰知道?此人的花樣,其大無比;這一趟是來替左季高籌畫借洋債,說不定就會托你來跟我嚕蘇。」 「哼!」寶森微微冷笑,「有海岳山房在那裡,哪輪得到我來跟你嚕蘇。」 寶鋆裝作不曾聽見,呼嚕嚕地抽了幾口水煙,開口問道:「你哪一天走?」 「就在這幾天。」 寶鋆點點頭,喊一聲:「來啊!」將聽差寶福喚來吩咐:「到帳房裡支二百銀子,給二老爺送了去。」 「謝謝大哥!」寶森請個安,又說了些閒話,高高興興地走了。 等他的背影剛剛消失,寶福悄然而至,走到寶鋆面前說道:「朱鐵口來過了,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禮來。」 「哪個胡大人?」 「有手本在這裡。」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「胡光墉」;不由得就關切了,「送的什麼?」他問。 「一個成化窯的花瓶。」 「大的還是小的?」 「大的。」 大的便是兩萬銀子。寶鋆心想,胡雪岩既然送了兩萬銀子,就大可必再在寶森身上作人情,而居然作了,並且這個人情還不輕,看起來是個很厚道的人。同時又想到寶森一走,耳根清淨,便對胡雪岩越有好感了。 「朱鐵口走了沒有?」 「還沒有。」 寶鋆便將朱鐵口傳喚到上房問道:「那胡大人是怎麼說的?」 「胡大人說想送中堂一份禮,問我有什麼合適的東西?我問他打算送多重的禮?他說兩萬銀子。我就讓他買花瓶。他還托我代送;花瓶送來了,銀子也交到帳房裡了。」 「有什麼話托你轉達的沒有?」 「沒有。我倒也問過他;他說只不過佩服中堂為國賢勞,本想上門來求見請安,又怕中堂最近因為大喪太忙,不敢冒昧。」 寶鋆的顧慮消釋了。這兩萬銀可以安心笑納;倘或附帶有有一句什麼請托的話,反倒不便幫忙,兩萬銀子如果捨不得退回,良心上就不免要自責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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