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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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宮裡出了件意想不到的怪事。」徐用儀的聲音越發低了,「今天軍機沒有叫起,說太后受了寒,人不舒服。大家都當是感冒;到內奏事處看藥方,管事太監說沒有發下來。後來聽內務府的人說,是昨天下午發的病,突然之間,口吐白沫,像發羊癲風。今天到現在為止,已經請了三次脈,早晨一次,午時一次,未時一次,人只怕不中用了。」 「慢慢,筱翁,」胡雪岩問道:「你說是東太后,還是西太后?」 「是東太后。」 「東太后?」胡雪岩越發詫異。 「自然是東太后,西太后好久不視朝;因為東太后違和,軍機才沒有叫起。」 「喔。」胡雪岩點點頭說:「我知道了。我來把洋人留下來。」 於是胡雪岩向古應春密言經過,關照他先帶洋人回去,隨便找個理由,請他們暫留幾天。 「如果東太后真的駕崩了,宮裡要辦喪事,洋款的事就會擱下來。」胡雪岩問道:「應春,你看左大人會怎麼辦?」 「這一擱下來,」古應春答非所問地:「人家款子早已籌好了;吃利息猶在其次,倘或一擱擱得不辦了,對人家怎麼交代?」 「這不會的。」胡雪岩說:「吃利息還是小焉者也;劉毅齋,楊石泉籌餉急如星火,這上頭耽誤了才是大事。」 「那末,大先生,你看左大人會怎麼辦呢?」 「自然是獨斷獨行,辦了再說。」 以左宗棠的性情,這是可能的;但古應春總有疑惑,因為四百萬銀子到底不是個小數目,左宗棠即令有魄力,也不敢如此擅專。 左宗棠是過了四點才回賢良寺的,一到就傳胡雪岩,「國將大變!」他一開口就發感慨,接著又說:「應變要早。你告訴福克他們,事情就算定局了,請他們一回上海就預備款子。印票現成,我帶得有蓋了陝甘總督關防的空白文書,一填就是,讓他們帶了去。」 果如胡雪岩所料,但他不能不為左宗棠的前程著想,「大人,」他很直爽地說,「數目太大,將來寶大人會不會說閒話?」 「說閒話也是沒法子的事。」左宗棠又說: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。現在連『君命』都沒有;我輩身為勳臣,與國同休戚,不能不從權處置。」 「大人,我倒有個想法。這件事,大人何妨跟醇王說一說;醇王是帶兵的,總知道『鬧餉』不是鬧著玩的。」 「通極!」左宗棠拍著膝蓋說:「有他知道這回事,諒寶佩蘅也不敢再說閒話。」 寶佩蘅就是寶鋆。胡雪岩心想,要他不說閒話,只有找海岳山房朱鐵口;否則即使不敢說閒話,也盡有刁難的手段。 「我得躺一會。」左宗棠說:「今天晚上,說不定宮裡會出大事。」 「是。」胡雪岩乘機打聽,「剛才徐筱雲來傳大人的話,說起東太后政躬違和,彷佛來勢不輕呢?」 「豈止來勢不輕,牙齒都撬不開了。」 「那麼,到底是什麼病呢?」 「誰知道?」左宗棠將兩手一拍,「牝雞司晨,終非佳事。」 胡雪岩聽不懂他說的什麼,站起身來告辭,「明天再來伺候。」他請了個安。 「明天,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?」 【第二章 深宮疑雲】 左宗棠只睡得兩個時辰,剛交子時便讓老僕左貴推醒了;告訴他說:「軍機徐老爺有急信。」 說著,將左宗棠扶了起來;另有一僕擎著燭臺,照著他看信;信封上濃墨淋漓地寫著:「飛遞左爵相親鈞啟」;抽出信箋,上面只有八個字:「東朝上賓,請速入宮。」 原來這天軍機章京換班,徐用儀值夜,所以消息來得快。左宗棠遇到這種意外變故,最能沉得住氣;下床看到紅燭,便指著說道:「明天得換白!」 「老爺,」左貴服伺左宗棠多年,稱呼一直未改;他怕自己聽錯了,側耳問道:「換白蠟?」 「對了,這會別多問!傳轎,我馬上進宮。」 進宮時為醜正,幹清門未開,都在內務府朝房聚集,左宗棠一看,近支親貴有惇親王、醇親王,惠親王;御前大臣有伯彥訥謨詁、奕劻ㄎㄨㄤ;軍機大臣有寶鋆、李鴻藻、王文韶;此外便是六部尚書、「毓慶宮行走」的師傅、南書房翰林。 國家大事,權在軍機;軍機領班的恭王不在,便該左宗棠為首。他此刻才發覺自己的地位特殊;初次當京官,朝中典故,茫然莫曉。且又遇著這樣意想不到的情況,雖說他善能應變,亦有手足無措,尷尬萬分之感。 正要開口動問,只見徐用儀疾趨而前,借攙扶的機會,貼身說道:「聽寶中堂的。」 爭勝好強的左宗棠,到此亦不能不退讓一步;與三王略略招呼後,向寶鋆拱拱手說:「我初遇大喪,軍機職司何事,都請佩翁主持。」 「這是責無旁貸的事。」 一語未畢,有人來報,幹清門開了。於是惇王領頭,入幹清門先到「內奏事處」──章奏出納,皆經此處;照規矩帝后違和,脈案藥方亦存內奏事處,王公大臣誰都可以看的。 藥方一共五張,最後一張注明「酉刻」,是左宗棠出宮以後請脈所開的,說是「六脈將脫,藥不能下。」 「賓天是什麼時候?」惇王在問。 「戌時。」 戌時是晚上八點鐘。左宗棠心裡在想,接到徐用儀的信是十一點鐘;計算他得知消息不會早於十點鐘,相隔兩個鐘頭;在這段辰光之中,不知道鍾粹宮中是何境況? 「大人!」徐用儀牽著他的袖子說:「請到南書房。」 宮中定制,凡有大喪,都以幹清門內西邊的南書房為「治喪辦事處」。一到了那裡,第一件事便是將官帽上的頂戴與紅纓子都摘下來;然後各自按爵位官階大小,找適當的座位坐下來。 「真是想不到的事!」醇王向寶鋆問道:「得趕緊把六爺追回來。」 「六爺」是指恭王,「已經派人去了。」寶鋆答說:「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回來。」 「得找個人來問一問才好。」惇王說道:「譬如有沒有遺言?」 「不會有的。」惠王接口:「中午的方子已經說『神識不清』;以後牙關都撬不開口,怎麼能開口說話?」 惇王默然,舉座不語;但每人心裡都有一個疑問:到底是什麼病?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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