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


  「這件事馬上要有回音。」胡雪岩輕聲說道:「左大人一開了話匣子,先講西征功勞,再罵曾文正,這頓飯吃下來,起碼三個鐘頭,你三點鐘以前來,我一定還在這裡。」

  「好!還有一件呢?」

  「還有一件,你倒問問福克,王府井大街的德國洋行裡,有沒有望遠鏡、掛表。如果有,你問他有多少,先把它定下來。」

  「喔。」古應春明白了,是左宗棠應醇王之邀,到神機營「看操」,作犒賞的,便即問說:「有是一定有的。不知道要多少?」

  「現在還不知道。你先問了再說。」

  古應春答應著,陪著洋人回阜康福。下午三點鐘複又回到賢良寺,果然,那頓午飯尚未結束;他在花廳外面等待時,聽得左宗棠正在談「湖湘子弟滿天山」的盛況,中氣十足,毫無倦容,看來還得有些時候才會散。

  古應春心想,胡雪岩急於要知道交辦兩事的結果,無非是即席可以向左宗棠報告。既然如此,就不必等著面談,寫個條子通知他好了。

  打定主意,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洋紙筆記本來,撕一張紙,抽出本子上所附的鉛筆,蘸一點口水,寫道:「現銀此間有卅萬,天津約十余萬。鏡表各約百餘具,已付定。惟大小參差不齊。」

  這張字條傳到席面時,為左宗棠發現問起,胡雪岩正好開口,「回大人,」他說:「京裡現銀可以湊五十萬,一兩日內就解出去,另外一半,等我回上海以後,馬上去想法子。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?」

  「能有一半先解,其餘慢一點不要緊。」

  「是。」胡雪岩又問:「聽說醇親王要請大人到神機營去看操?」

  「有這回事。」一提到此,左宗棠的精神又來了,「神機營是八旗勁旅中的精華。醇王現在以皇上本生父的身分,別樣政務都不能管,只管神機營,上頭對神機營的看重,可想而知。李少荃在北洋好幾年了,醇王從未請他去看過操;我一到京,頭一回見面,他就約我,要我定日子,他好下令會操。我心裡想,人家敬重我;我不能不替醇王做面子。想等你來了商量,應該怎麼樣犒賞?」

  「大人的意思呢?」

  「每人犒賞五兩銀子,按人數照算。」

  「神機營的士兵,不過萬把人,五六萬銀子的事,我替大人預備好了。」胡雪岩又說:「不過現銀只能犒賞士兵,對官長似乎不大妥當。」

  「是啊!我也是這麼想。」

  「我看送東西好了。送當然也要實用,而且是軍用。我有個主意,大人看能不能用。」

  「你說。」

  「每人送一架望遠鏡、一個掛表。」

  話剛完,左宗棠便擊案稱讚,「這兩樣東西好!很切實用。」他說:「神機營的官長一百多,要一百多份,不知道備得齊,備不齊?」

  「大人定了主意,我馬上寫信到上海,儘快送來。我想日子上一定來得及。」胡雪岩緊接著說:「大人去看操的日子,最好等借洋款的事辦妥了再定。不然,恐怕有人會說閒話;說大人很闊,西餉一定很寬裕,洋款緩一緩不要緊。」不等他話完,左宗棠便連連點著頭說:「你倒提醒了我。此事雖小,足以影響大局,我准定照你的話辦。」

  「是!」胡雪岩問:「大人還有什麼交代?」

  「一時倒想不起,想起來再跟你談。」左宗棠說:「借洋款的章程,你馬上寫個節略來,我盡明天一天辦好奏稿遞上去;倘或順利的話,大概三五天就定局了。」

  「是!」胡雪岩說道:「明天我想跟大人告一天假,辦辦私事。後天來伺候。」

  「後天如果沒事也不必來。有事我會隨時派人來招呼你,你儘管辦你自己的事去好了。」

  於是胡雪岩告辭回阜康,先請楊師爺將借洋款的條件寫成一個節略,即刻派人送到賢良寺。然後向古應春細問到海岳山房接頭的經過。

  「應春,你知道的,為了去年買水雷的價錢,福德多嘴泄了底,左大人對我已經起疑心了。這件事我心裡很難過,所以這趟借洋款,除了大家該得的好處以外,我不但分文不要,而且預備貼幾萬銀子,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功。辦成功不算,還要辦得漂亮,要教左大人心裡舒服。倘或寶中堂嚕蘇,就算辦成功,他也不會高興,所以寶中堂那裡,一定要擺平;能聽他說一句:這筆洋款借得划算。我這幾萬銀子,花得就值了。」

  「小爺叔的心思,我是早看出來了。不過,我想也不必把錢花在寶中堂一個人身上,他手下的人也是要緊的。」古應春問道:「小爺叔預備花多少。」

  「這個數。」胡雪岩將手一伸。

  「那末,送四萬,留一萬作開銷。」

  「好的。你跟徐筱雲去商量,看這條路子應該怎麼樣走通?」

  第二天三月初九,徐筱雲不待去請,自己來訪;胡雪岩不在,由古應春接待。他告訴古應春說,左宗棠的奏稿是他辦的,已經謄正呈遞。不過,三五天內,決不會有結果,因為恭親王為福晉安葬,請了七天假;而這件大事,非恭親王來議不可。

  「這樣說,寶中堂也不能起作用?」

  「不,不!有作用的。恭王聽他的話。而且凡是到了這個地位,不管怎麼樣,敗事總是有餘的。」

  「筱翁,這麼說,胡大先生要重重拜託你。海岳山房我去過了,跟老朱談得很好。胡大先生要我跟筱翁商量,這條路子一定要走通,你看該送多少?」

  「借洋款的條件比過去都好;我的奏稿上寫得很切實,事情一定可成,不送亦可,要送,有這差不多了。」說著,徐用儀示以一指。

  「筱翁,『差不多』不夠,要勢在必成。」

  「多送當然更保險,不過錢要用在刀口上。」徐用儀問說:「明天你會去賢良寺不會?」

  「會去。明天我帶洋人給左大人去辭行。」

  「那麼,我們明天中午在賢良寺見,到時候我再跟你談。」

  第二天中午胡雪岩、古應春帶著兩個洋人,都到了賢良寺,靜等左宗棠自軍機處散值回寓,以便辭行。哪知一等等到下午三點半鐘,還不見人影,亦無消息。宮門申正下鑰,申正就是四點鐘;通常軍機處自大臣到章京人,最遲未正二刻,也就是兩點半鐘,一定已走得光光,而左宗棠到此時尚未出宮,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。

  「只怕宮裡出事了。」胡雪岩悄悄跟古應春耳語:「莫非西太后的病,起了變化?」

  一語未終,只見徐用儀匆匆而來;他也顧不得行禮,一把將胡雪岩拉到僻處,低聲說道:「左大人叫來送個信,洋人慢點走,事情或許會有波折。」

  「怎麼?」胡雪岩又問:「左大人何以到現在還不出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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