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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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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的事要靠你。」左宗棠又說,「我更少你不得。你在我這裏,既不帶兵,又不管糧臺;可是比帶兵管糧臺更要緊。雪巖,等我一走,你也要趕緊動身,長駐上海;糧臺接濟不上,要餉要糧要軍裝,我就只靠你一個人了!」 這份責任太重,胡雪巖頓感雙肩吃力;可是說甚麼也不能有所猶豫,便硬著頭皮答一聲:「是!大人請放心!」 「有你這句話,我真的可以放心了。」左宗棠舒了口氣;然後問道:「你有甚麼事,要我替你辦的?我預備月底動身;還有半個月的功夫。有話你趁早說。」 胡雪巖早就想過了,左宗棠一走,雖是蔣益澧護理巡撫的大印,有事仍舊可以商量得通;然而究竟不如託左宗棠來得簡捷有力。這半年的相處,自己從無一事求他;如今卻不能再錯過機會了。更何況是他先開口相問;倘再不言,反顯得矯飾虛偽,未免太不聰明。 有此瞭解,便決定「暢所欲言」;先使個以退為進的手法,「想求大人的事情很多,」他說,「又怕大人厭煩,不敢多說。」 「不要緊,不要緊!」左宗棠連連擺手,「一向都是我託你,欠你的情很多;你儘管說。」 「是!」胡雪巖說:「第一件,從前的王中丞,死得太慘。當時蒙大人主持公道,查明經過,查明參奏。不過這一案還沒有了,想請大人始終成全。」 「喔,」左宗棠有些茫然;因為事隔兩年有餘,記憶不清,只好問說:「這一案怎麼沒有了?」 「就是同治元年四月裏,大人所奏的『訊明王履謙貽誤情形』那一案——」 「啊,」左宗棠被提醒了,「你等一下。」 他掀開馬褂,從腰帶上去取鑰匙——鑰匙表示權威,大而至於「神機營」、「內務府」,被指定為「掌鑰」,即表示賦予首腦之任;小而至於一家大戶人家的管家——或者像紅樓夢中的王熙鳳,都以掌管鑰匙為實權在握的鮮明表示。只是鑰匙甚小,不足以顯示其權威的地位,所以多加上些附麗之物;通常都是「以多取勝」,弄些根本無用的鑰匙拴在一起;甚至弄個大鐵環串連,拎在手裏「鏘朗鏘朗」地響,彷彿「牢頭禁子」的用心,只要拎著那串鑰匙一抖動,就足以懾服群囚。 可是,真正能見鑰匙之重的,卻往往只有一枚,左宗棠亦是如此,他只有一枚鑰匙,用根絲繩子穿起,掛在腰帶上;此時往外一拉,以身相就,湊近一個書箱,打開來取出一大疊紅簿冊;胡雪巖遙遙望去,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大字:「奏稿留底」。 檢到同治元年四月的那一本,左宗棠戴上墨晶老花眼鏡細看了一遍,方始發問:「雪巖,你說此案未了;未了的是甚麼?」 「請大人再檢當時的批迴;就知道了。」 批迴一時無從檢取,左宗棠答說:「想來你總清楚,說給我聽吧!」 「是!」胡雪巖倒有些為難了。 因為當王有齡苦守杭州時,主要的餉源是在紹興;而在籍團練大臣王履謙,卻不甚合作。同時紹興有些擅於刀筆的劣紳,包圍王履謙,視王有齡以一省大吏徵餉為不恤民困,勒索自肥,無形中官民之間竟成了敵對的局面。 因此,紹興府知府廖宗元的處境極其困難;當長毛由蕭山往紹興進攻時,官軍的炮船與團練竟發生了衝突。兵力懸殊,寡不敵眾,廖宗元的親兵被殺了十二個;廖宗元本人亦被打破了頭。這本來是應該由王履謙去彈壓排解的,而居然袖手旁觀。不久,紹興淪陷;廖宗元殉難;而王履謙則先期逃到寧波,出海避難在福建。紹興不該失而失,以及王履謙的處處掣肘,不顧大局,使王有齡深惡痛絕,在危城中寄出來的血書,表示「死不瞑目」。胡雪巖亦就因為如此,耿耿於懷,一直想為王有齡報仇雪恨。 當然,就是胡雪巖不作此想,朝廷亦會追究杭州淪陷的責任,不容王履謙逍遙法外。第二年——同治元年春天,閩浙總督慶瑞奉旨逮捕王履謙,解送衢州的新任浙江巡撫左宗棠審問,復奏定擬了充軍新疆的罪名。朝旨准如所請,算是為王有齡出了一口氣。 可是這一案中,首惡是紹興的富紳張存浩,誣賴廖宗元所帶的炮船通賊,以及殺親兵、打知府,都是他帶的頭。左宗棠在復奏中說,「張存浩等因廖宗元催捐嚴緊,挾忿懷私,膽敢做出那些不法之事,罪不容赦。應俟收復紹興府後,嚴拿到案,盡法懲處。」 如今不但紹興早已光復,而且全浙亦已肅清。可是嚴拿張存浩到案一節,卻無下文。胡雪巖所說的「這一案未了」,即是指此而言。 而此刻他的為難,卻是一念不忍。論到亂世中人與人的關係,誰負了誰,誰怎麼虧欠誰?本就是難說的一件事。事隔數年,而彼此又都是大劫餘生;似乎應該心平氣和,看開一步了。 他這臨時改變的心意,左宗棠當然不會猜得到;便催問著說:「既然你我的事很多,就一件一件快說吧!不要耽誤功夫。」 這一下他不能不說實話了。口中談著,心中又湧現了新的主意;所以在談完原來的想法以後,接著又說:「張存浩雖可以請大人寬恩饒他,可也不能太便宜他。我在想,他也應該將功贖罪;罰他為地方上做些公益。大人看,是不是可行?」 「當然可行。」左宗棠問道:「此人家道如何?」 「從前是富紳;現在的情況,聽說也不壞。」 「那好!我來告訴薌泉,轉知紹興府,傳他到案;責令他量力捐款,為地方上做件功德之事。」 「能這樣,於公於私都過得去了。至於兩次殉難的忠臣義士,善後局採訪事跡,陸續稟報;亦要請大人早日出奏,安慰死者。」 「當然。這件事我在動身以前,亦是要做好的。」左宗棠又說:「你再講第二件。」 第二件是公私牽連,彼此有關的大事,胡雪巖從馬新貽的新命下達,浙江政局開始變動之初,就希望不再代理藩庫;無奈蔣益澧不肯放他,略一提到,便連連拱手,要求「繼續幫忙」。胡雪巖最重情面,不能不勉為其難。 「如今不同了。」胡雪巖談過前半段的衷曲,接著又說:「大人命我長駐上海,要糧要餉要軍械,緩急之際,惟我是問;這個責任太重,沒有餘力再為浙江藩庫效勞了。」 所謂「效勞」,就是青黃不接之際,得要設法墊款。左宗棠當然明白他的意思;但卻有不同的看法,「雪巖,浙江藩庫每個月要撥我十四萬協餉,由你的錢莊轉匯糧臺。照這樣子,你代理浙江藩庫,等於左手交付右手,並不費事;何必堅拒呢?」他停了一下又說,「依我看,你代理浙江藩庫,對我有利無害;有款子收入,隨時可以撥解。如果前方有急用,你調度也方便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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