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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
八四


  「為啥呢?因為英雄要有用武之地。做部裏司官,每天公事經手,該准該駁,權柄很大;准有准的道理,駁有駁的緣故,只要說得對,自然顯他的才幹。可是司官不能做一輩子;像王夔石,郎中做了好多年了,如果升做四品京堂,那些鴻臚寺、通政司,都是『聾子的耳朵』,沒有它不像樣子,有了它毫無用處。王夔石就有天大的本事,無奈冷衙門無事可做,也是枉然。」胡雪巖略停一下又說:「司官推轉,還有一條出路就是考御史;當御史更是只要做文章的差使,王夔石搞不來。而且他也不是甚麼鐵面無情的人;平時惟恐跟人結怨,哪裏好當甚麼都老爺?」

  「我懂了!」左宗棠說,「王夔石是不願做京官,只想外放?」

  「是的。外放做知府;做得好,三兩年就可以升道員。」胡雪巖笑笑說道:「做外官,就要靠督撫了!」這一下,左宗棠一心領神會,徹底明瞭。因為做外官靠督撫,沒有比他更清楚的。清朝的督撫權重,京官外轉府道;督撫如果不喜此人,從前可以「才不勝任」的理由,奏請「調京任用」,等於推翻朝旨。乾隆初年,雖曾下詔切責,不准再有這樣的事例;可是督撫仍舊有辦法可以不使此人到任,或者奏請調職。至於未經指明缺分,只分省候補任用的,補缺的遲早;缺分的優瘠,其權更操之督撫。

  因此可以想像得到,王文韶如果志在外官,就必得與督撫結緣;而能夠設法搞成免辦平洪楊的軍費報銷,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。因為這一條,湘淮將領,無不感戴;而天下督撫,就眼前來說,兩江曾國藩、閩浙是左宗棠自己、江蘇李鴻章、直隸劉長佑、四川駱秉章、湖廣官文、河南張之萬、江西沈葆楨、湖北嚴樹森、廣東郭嵩燾,哪一個都花過大把銀子的軍費;能夠免辦報銷,個個要見王文韶的情,等他分發到省,豈有不格外照應之理?

  想到這裏,左宗棠心頭的一個疙瘩,消減了一半,「王夔石果然是能幹的,就得好好抓住這個機會,普結天下督撫之緣。」他又回想了一下胡雪巖的話,發現有件事令人驚異,便即問道:「雪翁,你到京裏去過沒有?」

  「還不曾過去。」

  「那就怪了!你沒有上過京,又是半官半商,何以倒對京官的推遷升轉,如此熟悉?」

  「我本來也不懂。前年跟王夔石在上海見面,長談了好幾夜;都是聽他說的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!不過能說得清源流,也很難得的了。」左宗棠又問:「你跟王夔石很熟?」

  「是的。」胡雪巖又說,「不過並無深交。」

  「看你們談得倒很深。」

  「有利害關係,談得就深了;交情又另是一回事。王夔石沒有甚麼才氣,也沒有甚麼大志,做人太圓滑,未免欠誠懇。我不喜歡這個人。」

  左宗棠覺得胡雪巖這幾句話,頗對自己的胃口;同時對他的本性,也更為瞭解,確是個可以論大事、共患難的人。因而不斷點頭,表示心許。

  「大人的意思是,」胡雪巖問道:「讓我寫封信給王夔石,請他從中盡力?」

  「是的。我有這個意思。不過,我怕他一個人的力量不夠;四處去瞎撞木鐘,搞得滿城風雨,無益有害。」

  「他一個的力量,誠然不夠;不過事情的輕重,他是識得的。他的本性也是謹慎小心一路,決不致於飛揚浮躁,到處瞎說。大人這樣說,我信上格外關照,叫他秘密就是。」

  「能這樣最好。」說到這裏,左宗棠向左右吩咐:「拿『縉紳』來!」

  縉紳是京師書坊刻的一部職官錄,全名叫做「大清縉紳全書」。由「宗人府」開始,一直到各省的佐雜官兒,從親王到未入流,凡是有職銜的,無不有簡歷記載。左宗棠索取縉紳,是要查戶部的職官。

  翻到「戶部衙門」這一欄,頭一行是「文淵閣大學士管理戶部事務倭仁」。左宗棠頓時喜孜孜地說:「行了!此事可望有成。」

  「喔,」胡雪巖問道:「大人參透了甚麼消息?」

  「這倭相國是蒙古人。他家一直駐防開封;所以跟河南人沒有甚麼兩樣。河南是講理學的地方,這倭相國規行矩步,雖然有點迂,倒是不折不扣的道學先生;先帝對此人頗為看重,所以兩宮太后亦很尊敬他,能得此老出頭說話,事無不成之理。」

  「那末,」胡雪巖問道:「這話可以不可以跟王夔石說?」

  「這些情形,王夔石比我們清楚得多。說亦可、不說亦可。」左宗棠又說,「這倭相國與曾相會試同榜;想來他亦肯幫幫老同年的忙的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何不由大人寫封信給曾相;結結實實託一託倭中堂?」

  「這也是一法。我怕曾相亦在道學氣,未見得肯寫這樣的信。」

  「是!」胡雪巖口裏答應著,心中另有盤算。茲事體大,而不與自己相干。甚至左宗棠亦不必太關切;天塌下來有長人頂,曾氏弟兄所支銷的軍費比左宗棠所經手的,多過好幾倍;要辦軍費報銷,曾氏弟兄,首當其衝,自然會設法疏通化解。如今自己替左宗棠出主意,不須太起勁;不求有功,先求無過,最為上策。

  這樣轉念,步子便踏得更穩了,「為求妥當,我看莫如這麼辦,先寫信透露給王夔石,問問他的意思,看看能不能做得到?要做,如何著手;請他寫個節略來!」

  「這樣做再好都沒有。可是,」左宗棠懷疑地問,「他肯嗎?」

  「一定肯!我有交情放給他。」

  「你不是說:你們沒有深交嗎?」

  「放交情」是句江湖上的話,與深交有別,左宗棠不懂這句話,胡雪巖便只好解釋:「我是說,王夔石欠下我一個人情在那裏;所以我託他點事,他一定不會怕麻煩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此事能辦成功,與你也有好處;曾相、李少荃都要見你的情。」說罷,左宗棠哈哈一笑。

  這一笑便有些莫測高深了。胡雪巖心想,大家都說此公好作英雄欺人之談;當然也喜歡用權術。他說這話,又打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哈哈,莫非有甚麼試探之意在內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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