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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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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極,好極!」左宗棠欣然問道:「地方上的一切善後,總也談過了?」 「還不曾深談。不過承蔣方伯看得起,委託我的一個小小錢莊,為他代理藩庫;眼前急需的支出,我總盡力維持。」 「那更好了。萬事莫如賑濟急;如今有一萬石米,在軍需民食,能維持一兩個月,後援就接得上了。再有寶號代為支應藩庫的一切開銷,扶傷恤死,亦不愁無款可墊。然則杭州的賑濟事宜,應當馬上動手。我想,設一善後局,雪巖兄,請你當總辦,如何?」 「是!」胡雪巖肅然答說:「於公於私,義不容辭。」 「我就代杭州百姓致謝了。」左宗棠拱拱手說,「公事我馬上叫他們預備,交蔣薌泉轉送。」 這樣處置,正符合胡雪巖的希望。因為他為人處世,一向奉「不招忌」三字為座右銘;自己的身分與蔣益澧差不多,但在左宗棠手下,到底只算一個客卿,如果形跡太密甚至越過蔣益澧這一關,直接聽命於左宗棠,設身處地為人想一想,心裏也會不舒服。現在當著本人在此,而委任的札子卻要交由蔣益澧轉發,便是尊重藩司的職權;也是無形中為他拉攏蔣益澧,僅不過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續,便有許多講究;只見得做官用人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 這樣想著,他對左宗棠又加了幾分欽佩之心;因而願意替他多做一點事,至少也得為他多策劃幾個好主意。心念剛動,左宗棠正好又談起籌餉,他決定獻上一條妙計。 這一計,他籌之已熟;本來的打算是「貨賣識家」,不妨「待價而沽」。這也就是說,如果沒有相當的酬庸,他是不肯輕易吐露的;此刻對左宗棠,多少有知遇之感,因而就傾囊而出了。 「籌餉之道多端,大致不外兩途,第一是辦釐金,這要靠市面興旺,無法強求;第二是勸捐,這幾年捐得起的都捐過了,『勸』起來也很吃力。如今我想到有一路人,他們捐得起,而且一定肯捐;不妨在這一路人頭上,打個主意。」 「捐得起,又肯捐,那不太妙了嗎?」左宗棠急急問道:「是哪一路人?」 「是長毛!」胡雪巖說,「長毛盤踞東南十幾年,搜括得很不少;現在要他們捐幾文,不是天經地義?」 這一說,左宗棠恍然大悟,連連點頭:「對,對,請你再說下去。」 於是胡雪巖為他指出,這十幾年中,頗有些見機而作的長毛,發了財退藏於密;洪楊一旦平定,從逆的當然要依國法治罪。可是叛逆雖罪在不赦,而被裹脅從逆的人很多,辦不勝辦。株連過眾,擾攘不安,亦非大亂之後的休養生息之道;所以最好的處置辦法是,網開一面,予人自新之路。 只是一概既往不咎,亦未免太便宜了此輩;應該略施薄懲。願打願罰,各聽其便。 「大人曉得的,人之常情,總是願罰不願打;除非罰不起。」胡雪巖說,「據我知道,罰得起的人很多。他們大都躲在夷場上,倚仗洋人的勢力,官府一時無奈其何,可是終究是個出不了頭的『黑人』,如果動以利害,曉以大義;反正手頭也是不義之財,捨了一筆,換個重新做人的機會,何樂不為?」 「說得是。」左宗棠笑道,「此輩不甘寂寞,不但要爬起來做人,只怕還要站出來做官。」 「正是這話。」胡雪巖撮起兩指一伸,「像這種人,要捐他兩筆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一筆是做人;另外一筆是做官。做官不要捐嗎?」 左宗棠失笑了,「我倒弄糊塗了!」他說,「照此看來,我得趕快向部裏領幾千張空白捐照來。」 「是!大人儘管動公事去領。」 「領是領了。雪巖兄,」左宗棠故意問道:「交給誰去用呢?」 胡雪巖不作聲,停了一會方說:「容我慢慢物色好了,向大人保薦。」 「我看你也不用物色了,就是你自己勉為其難吧!」 「這怕——」 「不,不!」左宗棠揮手打斷了他的話,「你不必推辭了!雪巖兄,你遇見我,就容不得你再作主張。這話好像蠻不講理;不是的!足下才大如海,我已深知。不要說就這兩件事,再多兼幾個差使,你也能夠應付裕如。我想,你手下總有一班得力的人;你儘管開單子來,我關照蔣薌泉,一律照委。你往來滬杭兩地,出出主意就行了。」 如此看重,不由得使胡雪巖想起王有齡在圍城中常說的兩句話說: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」便慨然答道:「既然大人認為我幹得了,我就試一試看。」 「不用試,包你成功!」左宗棠說,「我希望你兩件事兼籌並顧。浙江的軍務,正在緊要關頭上,千萬不能有『鬧餉』的活把戲弄出來。」 「是。我盡力而為。」胡雪巖說,「如今要請示的是,這個捐的名目。我想叫『罰捐』。」 「罰捐倒也名副其實。不過——」他沉吟著,好久未說下去。 這當然是有顧忌;胡雪巖也可以想像得到,開辦「罰捐」可能會惹起浮議,指作「包庇逆黨」。這是很重的一個罪名。然而是否「包庇」,要看情節而定;與予人自新之路,是似是而非的兩回事。 他心裏這樣在想,口頭卻保持沉默;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,要看他是不是有擔當? 左宗棠自然是有擔當的;而且這正也是他平時自負之處。他所考慮的改換名目;想了好一會,竟找不出適當的字眼,便決定暫時先用了再說。 接著,又有疑問:「這個罰捐,要不要出奏?」他問,「你意下如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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