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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
七四


  「那末,藩庫呢?」

  「藩庫?」蔣益澧笑道,「藩司衙門都還不知道在不在;哪裏談得到藩庫?」

  「藩庫掌一省的收支,頂頂要緊;要儘快恢復起來。藩庫的牌子一掛出去,自有解款的人上門。不然,就好像俗語說,『提著豬頭,尋不著廟門。』豈不耽誤庫收?」

  蔣益澧也不知道這時候會有甚麼人來解款?只覺得胡雪巖的忠告極有道理,藩庫應該趕快恢復;可是該如何恢復,應派甚麼人管庫辦事?卻是茫無所知。

  於是胡雪巖為他講解錢莊代理公庫的例規與好處。阜康從前代理浙江藩庫,如今仍願效力;不過以前人欠欠人猶待清理,為了劃清界限起見,他想另立一爿錢莊,叫做「阜豐」。

  「阜豐就是阜康,不過多掛一塊招牌。外面有區分,內部是一樣的,叫阜豐,叫阜康都可以。薌翁!」胡雪巖說,「我這樣做法,完全是為了公家;阜康收進舊欠,解交阜豐,也就是解交薌翁。至於以前藩庫欠人家的,看情形該付的付,該緩的緩,急公緩私,豈非大有伸縮的餘地?」

  「好,好!準定委託雪翁。」蔣益澧大為欣喜,「阜豐也好,阜康也好,我只認雪翁。」

  「既蒙委任,我一定盡心盡力。」胡雪巖略停一下又說:「應該解繳的十萬銀子,我去籌劃;看目前在杭州能湊多少現銀?不足之數歸我墊;為了省事,我想劃一筆賬;這一來糧臺、藩庫彼此方便。」

  「這,這筆賬怎麼劃法?」

  「是這樣,譬如說現在能湊出一半現銀,我就先解了上來;另外一半,我打一張票子交到糧臺,隨時可以在我上海的阜豐兌現。倘或交通不便,一時不能去提現,那也不要緊,阜豐代理藩庫,一切代墊,就等於繳了現銀;藩庫跟糧臺劃一筆賬就可以了。墊多少扣多少;按月結賬。」

 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,蔣益澧只覺得振振有詞,到底這筆賬怎麼算,還得要細想一想,才能明白。

  想是想明白了,卻有疑問:「藩庫的收入呢?是不是先還你的墊款?」

  「這,怎麼可以?」胡雪巖的身子驀然往後一仰,靠在椅背上,不斷搖頭;似乎覺得他所問的這句話,太出乎常情似的。

  光是這一個動作,就使得蔣益澧死心塌地了。他覺得胡雪巖不但誠實,而且心好,真能拿別人的利害當自己的禍福。不過太好了反不易使人相信;他深信是自己有所誤會,還是問清楚的好。

  「雪翁,」他很謹慎地措詞,「你的意思是,在你開給糧臺的銀票數目之內,你替藩庫代墊;就算是你陸續兌現。至於藩庫的收入,你還是照繳。是不是這話?」

  「是!就是這話。」胡雪巖緊接著說,「哪怕劃賬已經清楚了,阜豐既然代理浙江藩庫,當然要顧浙江藩司的面子,還是照墊不誤。」

  這一下,蔣益澧不但傾倒,簡直有些感激了,拱拱手說:「一切仰仗雪翁,就請寶號代理藩庫;要不要備公事給老兄?」

  「薌翁是朝廷的監司大員,說出一句話,自然算數;有沒有公事,在我都是無所謂的。不過為了取信於人,阜豐代理藩庫,要請一張告示。」

  「那方便得很!我馬上叫他們辦。」

  「我也馬上叫他們連夜預備;明天就拿告示貼出去。不過,」胡雪巖略略放低了聲音,「甚麼款該付,甚麼款不該付,實在不該付,阜豐聽命而行。請薌翁給個暗號,以便遵循。」

  「給個暗號?」蔣益澧搔搔頭,顯得很為難似的。

  這倒是小張比他內行了,「大人!」他是「做此官,行此禮」,將「大人」二字叫得非常自然;等蔣益澧轉臉相看時,他才又往下說:「做當家人很難,有時候要糧與餉,明知道不能給,卻又不便駁,只好批示照發;糧臺上也當然遵辦。但實在無銀無餉,就只好婉言情商。胡觀察的意思,就是怕大人為難,先約定暗號,知道了大人的意思,就好想辦法敷衍了。」

  「啊,啊!」蔣益澧恍然大悟,「我懂了。我一直就為這件事傷腦筋。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弟兄,何況是欠了他們的餉;你說,拿了『印領』來叫我批,我好不批照發嗎?批歸批,糧臺上受得了、受不了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結果呢,往往該給的沒有給;不該給的,倒領了去了。糧臺不知有多少回跟我訴苦,甚至跳腳。我亦無可奈何。現在有這樣一個『好人』我做,『壞人』別人去做的辦法,那是太好了。該用甚麼暗號,請雪翁吩咐。」

  「不敢當!」胡雪巖答道,「暗號要常常變換,才不會讓人識透。現在我先定個簡單的辦法,薌翁具銜只批一個『澧』字,阜豐全數照付;寫臺甫『益澧』二字,付一半;若是尊姓大名一起寫在上頭,就是『不准』的意思,阜豐自會想辦法塘塞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!」蔣益澧拍著手說:「『聽君一席話,勝做十年官。』」

  賓主相視大笑,真有莫逆於心之感。交情到此,胡雪巖覺得有些事,大可不必保留了;因而向小張使個眼色,只輕輕說了一個字:「米!」然後微一呶嘴。

  小張也是玲瓏剔透的一顆心,察言辨色,完全領會,斜欠著身子,當即開口向蔣益澧說道:「有件事要跟大人回稟,那幾百石米,已經請張千總跟胡觀察的令親在起卸了。暫時存倉,聽候支用。這幾百石米,我先前未說來源;如今應該說明了,就是胡觀察運來的。數目遠不止這些。」

  「喔,有多少?」蔣益澧異常關切地說。

  「總有上萬石。」胡雪巖說道:「這批米,我是專為接濟官軍與杭州百姓的。照道理說,應該解繳薌翁,才是正辦。不過,我也有些苦衷;好不好請薌翁賞我一個面子,這批米算是暫時責成我保管;等我見了左制軍,橫豎還是要交給薌翁來作主公派的。只不過日子晚一兩天而已。」

  蔣益澧大出意外。軍興以外,特別是浙江,餓死人不足為奇;如今忽有一萬石米出現,真如從天而降,怎不令人驚喜交集。

  「雪翁你這一萬石米,豈止雪中送炭?簡直是大旱甘霖!這樣,我一面派兵保護,就請張委員從中聯絡襄助;一面我派妥當的人,送老兄到餘杭去見左大帥。不過,我希望老兄速去速回,這裏還有多少大事,要請老兄幫忙。」

  「是!我儘快趕回來。」

  「那末,老兄預備甚麼時候動身?今天晚上總來不及了吧?」

  「是的!明天一早動身。」

  蔣益澧點點頭,隨即又找中軍,又找文案;將該為胡雪巖做的事,——分派停當。護送他到餘杭的軍官,派的是一名都司,姓何,是蔣益澧的表侄;也是他的心腹。

  於是胡雪巖殷殷向何都司道謝,很敷衍了一番,約定第二天一早在小張家相會,陪同出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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