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五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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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姓魏。」 「魏老闆對你怎麼樣?」胡雪岩說,「不是預備拿女兒給你?你不要難為情,跟我說實話。」 「我跟老爺當然說實話。」阿祥答道:「魏老闆倒沒有說甚麼;老闆娘有口風透露了,她說:他們老夫婦只有一個女兒,捨不得分開。要娶她女兒就要入贅。」 「你怎麼說呢?」 「我裝糊塗。」 「為啥?」胡雪岩說:「是不肯入贅到魏家?」 「我肯也沒有用。我改姓了主人家的姓,怎麼再去姓魏?」 「你倒也算是有良心的。」胡雪岩滿意地點點頭,「我自有道理。」 這當然是好事可諧了!阿祥滿心歡喜;但臉皮到底還薄,明知是個極好的機會,卻不敢開口相求,就此「敲打轉腳」拿好事弄定了它。 不說話卻又感到僵手僵腳,一身不自在;於是搭訕著問道:「老爺恐怕還沒有吃飯?我來關照他們!」接著便喊:「素香,素香!」 素香從下房裡閃了出來,正眼都不看阿祥;走過他面前,低低咕噥了一句:「叫魂一樣叫!」然後到胡雪岩面前問道:「老爺叫我?」 做主人的看在眼裡,恍然大悟;怪不得問她阿祥在哪裡?她有點懶得答理的模樣!原來阿祥跟魏阿巧好了,她在吃醋。照此說來,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;阿祥倒辜負她了。 這樣想著,便有些替素香委屈。不過事到如今,沒有胡亂干預,擾亂已成之局的道理,惟有裝作不解;找件事差遣素香去做。 「我不在家吃飯了。」他囑咐阿祥:「你馬上到張老闆那裡去,說我請他吃酒。弄堂口那家酒店叫啥字型大小?」 「叫王寶和。」 「我在王寶和等他。你去快點,請他馬上來。」 「是!」阿祥如奉了將軍令一般,高聲答應,急步下樓。 等他一走,胡雪岩喝完一杯素香倒來的茶,也就出門了。走到王寶和,朝裡一望;王老板眼尖,急忙迎了出來,哈腰曲背地連連招呼:「胡大人怎麼有空來?是不是尋啥人?」 「不是!到你這裡來吃酒。」 王老闆頓時有受寵若驚之感:「請!請!正好雅座有空。胡大人來得巧了。」 所謂雅座是凸出的一塊方丈之地,一張條案配著一張八仙桌;條案上還供著一座神龕,內中一方「王氏昭穆宗親之位」的神牌。胡雪岩看這陳設,越發勾起鄉思;彷佛置身在杭州鹽橋附近的小酒店中,記起與張胖子閑來買醉的那些日子了。 「胡大人,我開一壇如假包換的紹興花雕;您老人家嘗嘗看。」 「隨你。」胡雪岩問:「有啥下酒菜?」 「蟶子剛上市。還有鞭筍;嫩得很。再就是醬鴨,糟雞。」 「都拿來好了。另外要兩樣東西,『獨腳蟹』,油炸臭豆腐幹。」 「獨腳蟹」就是發芽豆,大小酒店必備;油炸臭豆腐幹就難了,「這時候,擔子都過去了。」王老闆說,「還不知有沒有?」 「一定要!」胡雪岩固執地說,「你叫個人,多走兩步路去找,一定要買來!」 「是,是!一定買來,一定買來!」王老闆一迭連聲地答應,叫個小徒弟遍處去找,還特地關照一句:「快去快回。」 於是,胡雪岩先獨酌。一桌子的酒菜,他單取一樣發芽豆;咀嚼的不是豆子,而是寒微辰光那份苦中作樂的滋味。心裡是說不出的那種既辛酸、又安慰的雋永嚮往的感覺。 一抬眼突然發覺,張胖子笑嘻嘻地站在面前;才知道自己是想得出神了。定定神問道:「吃了飯沒有?」 「正在吃酒,阿祥來到。」阿胖子坐下來問道:「今天倒清閒;居然想到這裡來吃酒?」 「不是清閒,是無聊。」 張胖子從未聽他說過這種洩氣的話,不由得張大了眼想問:但燙來的酒,糟香撲鼻,就顧不得說話先要喝酒了。 「好酒!」他喝了一口說;嘖嘖地咂著嘴唇,「嫡路紹興花雕。」 「酒再好,也比不上我們在鹽橋吃燒酒的味道好。」 「嘔!」張胖子抬頭四顧,「倒有點像我們常常去光顧的那家『純號』酒店。」 「現在也不曉得怎麼樣了?」胡雪岩微微嘆息著;一仰臉,幹了一碗。 「你這個酒,不能這樣子喝!要吃醉的。」張胖子停杯不飲,愁眉苦臉地說:「啥事情不開心?」 「沒有啥!有點想杭州,有點想從前的日子。老張,『貧賤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』;來,我敬你!」 張胖了不知他是何感觸?惴惴然看著他說:「少吃點,少吃點!慢慢來。」 還好,胡雪岩是心胸開闊的人,酒德甚好;兩碗酒下肚,只想高興的事。想到阿祥,便即問道:「老張,前面有家雜貨店,老闆姓魏,你認不認識?」 「我們是同行,怎麼不認識?你問起他,總有緣故吧?」 「他有個女兒,也叫阿巧,長得圓圓的臉,倒是宜男之相。你總也很熟?」 聽這一說,張胖子的興致來了,精神抖擻地坐直了身了,睜了眼睛看著胡雪岩,一面點頭,一面慢吞吞地答道:「我很熟,十天、八天總要到我店裡來一趟。」 「為啥?」 「她老子進貨,到我這裡來拆頭寸;總是她來。」 「這樣說,他這個雜貨店也可憐巴巴的。」 「是啊,本來是小本經營。」張胖子說,「就要他這樣才好。如果是殷實的話,銅鉀銀子上不在乎;做父母的就未必肯了。」 「肯甚麼?」胡雪岩不懂他的話。 「問你啊!不是說她宜男之相?」 胡雪岩楞了一下,突然意會;一口酒直噴了出來,趕緊轉過臉去,一面嗆,一面笑。將個張胖子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。 「啊老張,你一輩子就是喜歡自作聰明;你想到哪裡去了?」 「你,」張胖子囁嚅著說,「你不是想討個會養兒子的小?」 「所以說,你是自作聰明。哪有這回事?不過,談的倒也是喜事;媒人也還是要請你去做。」接著,胡雪岩便將阿祥與阿巧的那一段情,都說給了張胖子聽。 「好啊!」張胖子秀高興地,「這個媒做來包定不會『春梅漿』!」 「春梅漿」是杭州的俗語,做媒做成一對怨偶,男女兩家都嗔怨媒人,有了糾紛,責成媒人去辦交涉,搞得受累無窮,就叫「春梅漿」。老張說這話,就表示他對這頭姻緣,亦很滿意;使得胡雪岩越發感到此事做得愜意稱心。一高興之下,又將條件放寬了。 「你跟魏老闆去說,入贅可以,改姓不可以;既然他女兒是宜男之相,不怕兒子不多,將來他自己挑一個頂他們魏家的香煙好了。至於阿祥,我叫他也做雜貨生意;我借一千銀洋給他做本錢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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