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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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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神態亦頗為可疑,胡雪巖忍不住要發怒;但一轉念間冷靜了,「你叫阿福來!」他說。 等把阿福喊來一問,才知究竟,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雜貨店「白相」。那家雜貨店老夫婦兩個,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;胡雪巖也見過,生得像「無錫大阿福」,圓圓胖胖的一張臉,笑口常開。阿祥情有所鍾,只等胡雪巖一出門,便到那家雜貨店去盤桓;是他家不支薪工飯食的夥計兼跑街。 「老爺要喊他,我去把他叫回來。」 「不必!」胡雪巖聽得這段「新聞」;心裏舒服了些,索性丟下阿巧姐來管阿祥的閒事,「照這樣說,蠻有意思了!那家的女兒,叫啥名字?」 「跟——,」阿福很吃力地說:「跟奶奶的小名一樣。」 原來也叫阿巧,「那倒真是巧了!」胡雪巖興味盎然地笑著。 「我跟阿祥說,你叫人家的時候,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;那樣子犯了奶奶的諱。做下人的不好這樣子沒規矩。」 這是知書識禮的人才會有的見解,不想出現在兩條爛泥腿的轎班身上,胡雪巖既驚異又高興;但口中問的還是阿祥。 「他不叫人家小名叫啥?」胡雪巖問:「莫非叫姐姐、妹妹?那不是太麻肉了。」 「是啊!那也太肉麻。阿祥告訴我說,他跟人家根本彼此都不叫名字,兩個人都是『喂』呀『喂』的。在她父母面前提起來,阿祥是說『你們家大小姐』。」 「這倒妙!」胡雪巖心想男女之間,彼此都用「喂」字稱呼,辨聲知人,就決不是泛泛的情分了;只不知道:「她父母對阿祥怎麼樣?」 「她家父母對阿祥蠻中意的。」 「怎麼叫蠻中意?」胡雪巖問:「莫非當他『毛腳女婿』看待?」 「也差不多有那麼點意思。」 「既然如此,你們應該出來管管閒事,吃他一杯喜酒啊!」 「阿祥是老爺買來的,凡事要聽老爺作主;我們怎麼敢管這樁閒事,再說,這樁閒事也管不了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辦喜事要——」 胡雪巖會意,點點頭說:「我知道了。你把阿祥替我去叫回來。」 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,阿祥被找了回來。臉上訕訕地,有些不大好意思;顯然的,他在路上就已聽阿福說過,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。 「你今年十幾?」 「十七。」 「十七!」胡雪巖略有些躊躇似的,「是早了些。」他停了一下又問:「『他們家大小姐』幾歲?」 這句對阿巧的稱呼,是學著阿祥說的;自是玩笑,聽來卻有譏嘲之意,阿祥大窘,囁嚅著說:「比我大兩月,我是五月裏生的,她的生日是三月三。」 「連人家的時辰八字都曉得了!」胡雪巖有些忍俊不禁;但為了維持尊嚴,不得不忍笑問道:「那家人家姓啥?」 「姓魏。」 「魏老闆對你怎麼樣?」胡雪巖說,「不是預備拿女兒給你?你不要難為情,跟我說實話。」 「我跟老爺當然說實話。」阿祥答道:「魏老闆倒沒有說甚麼;老闆娘有口風透露了,她說:他們老夫婦只有一個女兒,捨不得分開。要娶她女兒就要入贅。」 「你怎麼說呢?」 「我裝糊塗。」 「為啥?」胡雪巖說:「是不肯入贅到魏家?」 「我肯也沒有用。我改姓了主人家的姓,怎麼再去姓魏?」 「你倒也算是有良心的。」胡雪巖滿意地點點頭,「我自有道理。」 這當然是好事可諧了!阿祥滿心歡喜;但臉皮到底還薄,明知是個極好的機會,卻不敢開口相求,就此「敲釘轉腳」拿好事弄定了它。 不說話卻又感到僵手僵腳,一身不自在;於是搭訕著問道:「老爺恐怕還沒有吃飯?我來關照他們!」接著便喊:「素香,素香!」 素香從下房裏閃了出來,正眼都不看阿祥;走過他面前,低低咕噥了一句:「叫魂一樣叫!」然後到胡雪巖面前問道:「老爺叫我?」 做主人的看在眼裏,恍然大悟;怪不得問她阿祥在哪裏?她有點懶得答理的模樣!原來阿祥跟魏阿巧好了,她在吃醋。照此說來,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;阿祥倒辜負她了。 這樣想著,便有些替素香委屈。不過事到如今,沒有胡亂干預,擾亂已成之局的道理,惟有裝作不解;找件事差遣素香去做。 「我不在家吃飯了。」他囑咐阿祥:「你馬上到張老闆那裏去,說我請他吃酒。弄堂口那家酒店叫啥字號?」 「叫王寶和。」 「我在王寶和等他。你去快點,請他馬上來。」 「是!」阿祥如奉了將軍令一般,高聲答應,急步下樓。 等他一走,胡雪巖喝完一杯素香倒來的茶,也就出門了。走到王寶和,朝裏一望;王老闆眼尖,急忙迎了出來,哈腰曲背地連連招呼:「胡大人怎麼有空來?是不是尋啥人?」 「不是!到你這裏來吃酒。」 王老闆頓時有受寵若驚之感:「請!請!正好雅座有空。胡大人來得巧了。」 所謂雅座是凸出的一塊方丈之地,一張條案配著一張八仙桌;條案上還供著一座神龕,內中一方「王氏昭穆宗親之位」的神牌。胡雪巖看這陳設,越發勾起鄉思;彷彿置身在杭州鹽橋附近的小酒店中,記起與張胖子閒來買醉的那些日子了。 「胡大人,我開一罈如假包換的紹興花雕;您老人家嘗嘗看。」 「隨你。」胡雪巖問:「有啥下酒菜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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