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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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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錯;完全不錯。」七姑奶奶很在意地問:「小爺叔,那末你呢,你有沒有辯白?」 「沒有。」胡雪巖說,「看這光景,辯亦無用。」 由於胡雪巖是這樣無形中桴鼓相應的態度,使得七姑奶奶的決心無可改變了。她是接受了劉不才的勸告,以胡家的和睦著眼,來考慮阿巧姐跟胡雪巖之間的尷尬局面,認為只有快刀斬亂麻,才是上策。但話雖如此,到底不能一個操縱局面;同時也不能先向胡雪巖說破,那就只有見機行事,到甚麼地步說甚麼話了。 第一步實在是試探。如果阿巧姐不信她只信胡雪巖:拿她批評胡雪巖用情不專,跡近薄倖的種種「背後之言」,付之一笑,聽過丟開;這齣戲就很難唱得下去了。或者,胡雪巖對阿巧姐迷戀已深,極力辯白,決無其事,取得阿巧姐的諒解;這齣戲就更難唱得下去了。誰知阿巧姐疑心她的話,出於胡雪巖的授意;而胡雪巖居然是默認的模樣,這個機會若是輕輕放過,豈不大負本心? 於是,她正一正臉色,顯得極鄭重地相勸:「小爺叔!阿巧姐你不能要了。旁觀者清,我替你想過,如果你一定不肯撒手,受累無窮——」 照七姑奶奶的說法,胡雪巖對阿巧姐有「四不可要」:第一、阿巧姐如果一定要在外面「立門戶」,壞了胡太太的家法,會搞得夫婦反目。第二、即令阿巧姐肯「回去」,亦是很勉強的事,心中有了芥蒂,妻妾之間會失和。第三、阿巧姐既由何家下堂,而且當初是由胡雪巖撮合,如今就該避嫌疑;不然,保不定會有人說他當初不過「獻美求榮」,這是個極醜的名聲。第四、阿巧姐出身青樓,又在總督衙門見過大世面;這樣的人,是不是能夠跟著胡雪巖從良到底,實在大成疑問。 「小爺叔!」最後七姑奶奶又懇切地勸說,「杭州一失守,王雪公一殉難;你的老根斷掉了,靠山倒掉了。以後等於要重起爐灶,著實得下一番功夫,才能恢復從前那種場面。如果說,你是像張胖子那樣肯守的,只要一家吃飽穿暖就心滿意足,那我沒有話說;想要創一番事業,小爺叔,你這個時候千萬鬧不得家務。不但鬧不得家務,還要嬸娘切切實實助你一臂之力才行。這當中的利害關係,你倒仔細想一想!」 前面的「四不可要」,胡雪巖覺得也不過「想當然耳」的危言聳聽;最後一句「這個時候千萬鬧不得家務」,卻真的讓他悚然心驚了。「七姐,你曉得的,我不是張胖子那種人,我不但要重起爐灶創一番事業;而且要大大創它一番事業。你提醒了我,這個時候心無二用,哪裏有功夫來鬧家務——」 「是啊!」七姑奶奶搶著說:「你不想鬧家務;家務會鬧到你頭上來!推不開,摔不掉,那才叫苦惱。」 「我就是怕這個!看樣子,非聽你的不可了。」 「這才是!謝天謝地,小爺叔,你總算想通了。」七姑奶奶高興地說,「阿巧姐自然是好的;不過也不是天下獨一無二就是她!將來有的是。」 「將來!」胡雪巖頓一頓足:「就看在將來上面。七姐,我們好好來談一談。」 要談的是如何處置阿巧姐。提到這一層,七姑奶奶不免躊躇:「說實話,」她說,「我還要動腦筋!」 「七姐,」胡雪巖似乎很不放心,「我現在有句話,你一定要答應我。你動出啥腦筋來,要先跟我說明白。」 這話使得七姑奶奶微覺不安,也微有反感:「喲!喲!你這樣子說法,倒像我會瞞著你,拿她推到火坑裏去似的。」她很費勁地分辯,「我跟阿巧姐一向處得很好,現在為了你小爺叔,抹煞良心做事;你好像反倒埋怨我獨斷獨行——」 「七姐,七姐!」胡雪巖不容她再往下說,兜頭長揖,「我不能『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』,無非我自己覺得對不起她,要想好好補報她一番而已。」 「我還不是這樣?你放心好了,我決不會動她的壞腦筋。」說到這裏,七姑奶奶的眼睛突然發亮;同時綻開笑靨,望空出神。 這是動到了極好的腦筋。胡雪巖不敢打攪她;但心裏卻急得很!渴望她揭開謎底。 七姑奶奶卻似有意報復:「我想得差不多了。不過,小爺叔對不起,我現在還沒有動手,到開始做的時候,一定跟你說明白;你也一定會贊成。」 「七姐!」胡雪巖陪笑說道:「你何妨先跟我說說?」 「不行,起碼要等我想妥當,才能告訴你。」七姑奶奶又說,「不是我故意賣關子,實在是還沒有把握,不如暫且不說的好。」 聽她言詞閃爍,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甚麼藥?以她的性情,再問亦無用,胡雪巖只好嘆口氣算了。 到了第二天,胡雪巖又去看七姑奶奶,恰好古應春也在,談起家眷將到,另外要找房子,置傢具,備辦日用物品,本來可以關照阿巧姐動手的,此刻似乎不便麻煩她了。「不要緊!」 七姑奶奶在這些事上最熱心,也最有興趣,慨然應承:「都交給我好了。」 在一旁靜聽的古應春,不免困惑,「為啥不能請阿巧姐幫忙?」他問。 「其中自然有道理。」七姑奶奶搶著說:「回頭告訴你。」 「又是甚麼花樣?」古應春跟他妻子提忠告:「你可不要替小爺叔亂出主意。現在這個辰光,頂要緊的就是安靜二字。」 「正是為了安靜兩個字。」七姑奶奶不願丈夫打攪,催著他說:「不是說,有人請你吃花酒;可以走了。」 「吃花酒要等人來催請,哪有這麼早,自己趕了去的?」古應春看出妻子的意思,覺得還是順從為妙;所以又自己搭訕著說:「也好!我先去看個朋友。」 「慢點!」七姑奶奶說,「我想起來了,有次秦先生說起,他的親戚有幢房子在三馬路,或賣或典都可以,你不妨替小爺叔去問一問。」 秦先生是她家號子裏的賬房。古應春恪遵閫令,答應立刻去看秦先生細問;請胡雪巖第二天來聽消息。 「這樣吧,」七姑奶奶說,「你索性請秦先生明天一早來一趟。」 「大概又是請他寫信。」古應春說,「如果今天晚上有空,我就叫他來。」 於是七姑奶奶等丈夫一走,便又跟胡雪巖談阿巧姐,「小爺叔,」她問:「你的主意打定了?將來不會懊悔,背後埋怨我棒打鴛鴦兩分離?」 「哪有這樣的事?七姐在現在還不明白我的脾氣?」 「我曉得,小爺叔是說到做到、做了不悔的脾氣。不過,我還是問一聲的好,既然小爺叔主意打定,明天我就要動手了。你只裝不知道,看出甚麼異樣,放在肚子裏就是。」 「我懂!」胡雪巖問:「她如果要逼著我問,我怎麼樣?」 「不會逼著你問的,一切照舊,毫無變動,她問甚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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