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
四七 |
|
「我懂你的意思,雪巖夫人也一定做得到。不過,雪巖做事,常常會出奇兵,倘或一個裝糊塗;一個倒當面鑼、對面鼓,自己跟她老實去談了呢?」 「我想這種情形不大會有,如果是這樣,胡家嬸娘不承認,也不反對,一味敷衍他就是了。」 「我想也只好這樣子應付。」劉不才點點頭,「一句話:以柔克剛。」 「以柔克剛就是圓滑。請你跟胡家嬸娘說,總在三個月當中,包在我身上,將這件事辦妥當。甚麼叫妥當呢?就是不壞她的規矩,如果阿巧姐不肯進門姓胡;那就一定姓了別人的姓了。」 「原來你是想用條移花接木之計。」劉不才興致盎然地問:「七姐,你是不是替阿巧姐物色好了甚麼人?」 「沒有,沒有!要慢慢去覓。」七姑奶奶突然笑道:「其實,劉三叔,你倒蠻配!」 「開玩笑了!我怎麼好跟雪巖『同科』?」 *** 回家已經午夜過後的丑時了,但是胡雪巖的精神卻還很好,坐在梳妝臺畔看阿巧姐卸妝,同時問起她們這一夜出遊的情形。 「先去吃大菜。實在沒有甚麼好吃;炸鵪鶉還不如京館裏的炸八塊。又是我們這麼兩個人;倒像——」阿巧姐搖搖頭,苦笑著不肯再說下去。 像甚麼?胡雪巖閉起眼睛,作為自己是在場執役的「西崽」去體會;這樣兩位堂客,沒有「官客」陪伴,拋頭露面敢到那裏「動刀動槍」去吃大菜,是啥路道?照她們的年紀和打扮來說,就像長三堂子裏的兩個極出色的「本家」。 阿巧姐的想法必是如此,所以才不願說下去。瞭解到這一點,自然而然地意會到她的心境,即令不是嚮往朱邸,確已鄙棄青樓,真有從良的誠意。 由於這樣的看法,便越覺得阿巧姐難捨;因而脫口問道:「七姐怎麼跟你說?」 「甚麼怎麼跟我說?」阿巧姐將正在解髻的手停了下來,「她會有甚麼話跟我說?你是先就曉得的是不是?你倒說說看,她今天拿五爺丟在家裏,忽然要請我看戲吃大菜,到底是為了甚麼?」 這一連串的疑問,將胡雪巖搞得槍法大亂,無法招架。不過他有一樣本事,善於用笑容來遮蓋任何窘態;而那種窘態亦決不會保持得太久,很快地便沉著下來。 「我不懂你說的啥?」他說,「我是問你,七姐有沒有告訴你,她何以心血來潮約你出去玩?看樣子你也不知道;那我就更加不知道了。」 「連你這樣聰明的人都不知道?」阿巧姐微微冷笑,「那也就沒有甚麼好說的了。」 「夫婦閒談,說說何妨?」 阿巧姐倏然抬頭,炯炯清眸,逼著胡雪巖:「夫婦?我有那麼好的福氣?」 無意間一句話,倒似乎成了把柄;不過也難不倒胡雪巖,「在這裏我們就是夫婦。」他從容自在地回答。 「所以,」她點點頭,自語似的,「我就更不能聽七姑奶奶的話了。」 「她說了甚麼話?」 「她勸我回去。」 這「回去」二字可有兩個解釋,一是回娘家,二是進胡家的大門做偏房。她的娘家在蘇州木瀆,而蘇州此刻在長毛手裏,自然沒有勸她回娘家的道理。 弄清楚了她的話,該問她的意志;但不問可知,就無須多此一舉。停了好一會,他口中爆出一句話來:「明天真的要去找房子了。」 他的態度有些莫測高深。她記起前幾天談到找房子的事,曾經暗示要讓她跟大婦住在一起;而此刻還是那樣的心思?必得問一問。 於是她試探地說:「如果真的一時找不到;不如先住到這裏來。」 「住不下。」 這住不下是說本來就住不下呢;還是連她在一起住不下?阿巧姐依然不明白!就只好再試探了。 「暫時擠一擠。」她說,「逃難辰光也講究不來那麼多。」 「那麼,你呢?」 「我?」阿巧姐毅然決然地說,「另外搬。」 「那又何必?一動不如一靜。」胡雪巖想了一會,覺得還是把話說明了好,「我跟你的心思一樣,就照這個樣子最好。我已經託了七姑奶奶了,等我太太一來,請她去疏通,多說兩句好話,特別通融一次。」 「那就奇怪了!」阿巧姐有些氣憤,「七姑奶奶反而勸我回去;跟你託她的意思,完全相反,這是為啥?」 胡雪巖深為失悔,自己太疏忽了!明知道七姑奶奶勸她的話是甚麼;不該再說實話,顯得七姑奶奶為人謀而不忠。同時也被提醒了,真的,七姑奶奶這樣做是甚麼意思,倒費人猜疑。 然而,不論如何,眼前卻必須為七姑奶奶辯白,「也許她是先探探你的口氣。」他問:「她怎麼說?」 「她說:『婦道人家總要有個歸宿,還是正式姓了胡,進門磕了頭的好。不然,就不如拿個決斷出來!』」 「何謂『拿個決斷出來』?」 「你去問她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