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四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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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!小爺叔的意思,我完全懂了;這道公事我連夜替你預備起來。」 「不忙。明天動筆也不遲。」胡雪岩說,「我還有件事要先跟你商量。」 這件事是為王有齡身後打算,自不外名利兩字。王有齡的宦囊雖不太豐,卻決不能說是一清如水;「三年清知府,十萬雪花銀」,許多收入像征糧的「羨餘」;漕糧折實,碎角子熔鑄為五十兩銀子一個的「官寶」,照例要加收的「火耗」,在雍正年間就已「化暗為明」,明定為地方官的「養廉銀」。此外「三節兩壽」──過年、端午、中秋三節;本人及太太的兩個生日,屬員必有饋敬,而且數目亦大致有定規,這都是朝廷所許的收入。 王有齡的積蓄,當然是交給胡雪岩營運;他現在要跟古應春商議的,就因為經手的款子,要有個交代。「他們說王雪公有錢在我手裡,這是當然的。我跟死者的交情,當然也不會『起黑心』。不過,」說到這裡,他有點煩躁,「這樣的局面,放出去的款子;擺下去的本錢,一時哪裡去回籠?真教我不好交代。」 這確是極為難的事。古應春的想法比胡雪岩還要深,王有齡已經殉節,遺屬不少,眼前居家度日,將來男婚女嫁,不但在在要錢,而且有了錢也不能坐吃山空。所以,他說:「你還不能只顧眼前的交代,要替王家籌個久長之計才好。」 「這倒沒有甚麼好籌畫的,反正只要胡雪岩一家有飯吃;決不會讓王家吃粥,我愁的是眼前!」胡雪岩說:「王雪公跟我的交情,可以說他就是我,我就是他。他在天之靈,一定會諒解我的處境。不過王太太或者不曉得我的心,他家的親友更加隔膜,只知道有錢在我這裡,不知道這筆錢一時收不回來。現在外頭既有這樣的閒話,我如果不能拿白花花的現銀子捧出來,人家只當我欺侮孤兒寡婦。這個名聲,你想想,我怎麼吃得消?」 古應春覺得這個看法不錯,他也是熟透人情世故的人,心裡又有進一步的想法:如果胡雪岩將王有齡名下的款子,如數交付,王家自然信任他,繼續托他營運,手裡仍可活動。否則,王家反倒有些不大放心,會要求收回。既然如此,就樂得做得漂亮些。 麻煩的是,杭州一陷,上海的生意又一時不能抽本,無法做得「漂亮」。那就要靠大家幫忙了。 「小爺叔,」他問:「王雪公有多少款子在你手裡?」 「王太太手裡有帳的,大概有十萬;另外還有兩萬在雲南,不知道王太太知道不知道。」 「那就奇怪了。怎麼在雲南會有兩萬銀子?」 「是這樣子的,」胡雪岩說,「咸豐六年冬天,何根雲交卸浙江巡撫,王雪公在浙江的官,也沒有甚麼做頭了;事先安排,調補雲南糧道。我替他先匯了兩萬銀子到雲南。後來何根雲調升兩江,王雪公自然跟到江蘇;雲南的兩萬銀子始終未動,存在昆明錢莊是生息。王雪公始終不忘雲南,生前跟我說過,有機會很想做一任雲南巡撫;能做到雲貴總督,當然更好。這兩萬銀子在雲南遲早有用處,不必去動它。現在,當然再也用不著了!」說到這裡,胡雪岩又生感觸,泫然欲涕。 等他拭一拭眼睛,擤一擤鼻子,情緒略略平伏,古應春便接著話題順:「款子放在錢莊裡,總有摺子;摺子在誰手裡?」 「麻煩就在這裡。摺子是有一個,我交了給王雪公;大概是他弄掉了,也記不起這回事,反來問我。這原是無所謂的事;跟他們再補一個就是。後來事多,一直擱著未辦;如今人已過世,倒麻煩了,只怕對方不肯承認。」 「你是原經手。」古應春說,「似乎跟王雪公在世還是故世,不生關係。不過,錢莊的規矩,我也不大懂,不知道麻煩何在?」 「錢莊第一講信用;第二講關係;第三才講交情。雲南這家同業,信用並不見得好;交情也談不上;唯一講得上的,就是關係。王雪公在日,現任的巡撫,雲南方面說得上話;我自己呢,阜康在上海的生意不算大,浙江已經坐第一把交椅,雲南有協餉之類的公款往來,我可以照應他們,論生意上的關係也夠。不過,現在不同了,他們未見得再肯買帳。」 這番分析,極其透徹。古應春聽入心頭,亦頗有感慨;如今做生意要想發展,似乎不是靠官場的勢力關係,就得沾洋人的光。風氣如此,夫複何言?看起來王有齡那筆款子,除非大有力者援手,恐怕要「泡湯」了。 「只有這樣,托出人來,請雲貴總督,或者雲南巡撫,派人去關照一聲。念在王雪公為國殉難,遺屬理當照應。或者那批大老肯出頭管這個閒事。」 「也只好這樣。」胡雪岩說,「交涉歸交涉,眼前我先要賠出來。」 「這一來總數就是十二萬。」古應春沉吟了一下,毅然決然地說:「生意在一起,信用也是大家的。我想法子來替小爺叔湊足了就是。」 這就是朋友的可貴了。胡雪岩心情很複雜,既感激,又不安;自覺不能因為古應春一肩承擔,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,所以還是要問一問。 「老古,你肯幫我這個忙,我說感激的話,是多餘的,不過,不能因為我,拖垮了你。十二萬銀子,到底也不是個小數目;我自己能湊多少,還不曉得,想來不過三五萬。還有七八萬,要現款,只怕不容易。」 「那就跟小爺叔說實話,七八萬現款,我一下子也拿不出;只有暫時調動一下,希望王太太只是過一過目,仍舊交給你放出去生息。」 「嗯,嗯!」胡雪岩說,「這個打算辦得到的。不過,也要防個萬一。」 「萬一不成,只有硬挺。現在也顧不得那許多了。」 胡雪岩點點頭,自己覺得這件事總有八成把握,也就不再去多想;接下來談到另一件事。 「這件事,關係王雪公的千秋。」胡雪岩說,「聽大書我也聽得不少,忠臣也曉得幾個;死得像王雪公這樣慘的,實在不多。總要想辦法替他表揚表揚,留下長遠的紀念,才對得起死者。」 「這又何勞你費心?朝廷表揚忠義,自然有一套恤典的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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