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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
四一


  到這時候,胡雪巖居然還有心思說這樣輕鬆的俏皮話,古應春倒有點不大服氣了,「看樣子,小爺叔倒真是不在乎!」他微帶不滿地說,「莫非真的有甚麼神機妙算?」

  「不是啥神機妙算!事情擺明在那裏,他們既然叫我錢莊裏的人來傳話;當然要等有了回信,是好是歹,再作道理。現在人還沒有到,急甚麼?」

  聽得這一說,古應春實在不能不佩服;原是極淺的道理,只為方寸一亂,看不真切。這一點功夫,說來容易,臨事卻不易做到;正就是胡雪巖過人的長處。

  「那好!」古應春笑道,「聽小爺叔一說破,我也放心了。就慢慢商量吧。」

  急人之急的義氣,都在他這一張一弛的神態中表露無遺。這在胡雪巖是個極大的安慰;也激起了更多的信心,因而語氣就越發從容了。

  「那個袁忠清,他的五臟六腑,我都看得見;他是『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』,絕不敢多事。別的人呢,都要仔細想一想,如果真的跟我家眷為難,也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。」胡雪巖說:「他們不會逼我的!逼急了我,於他們沒有好處:第一,我可以回杭州,長毛要我,就會聽我的話,他們自己要想想,鬥得過我,鬥不過我。第二,如果我不回杭州;他們總也有親人至戚在上海,防我要報復。第三——那就不必去說它了;是將來的話。」

  古應春卻偏要打聽:「將來怎麼樣?」

  「將來,總有見面的日子,要留個餘地。為人不可太絕;就拿眼前來說,現在大家都說我如何如何不好,如果他們為難我的家眷,就變成他們不對了。有理變成無理,稍為聰明的人,不肯做這樣的事。」

  這一點古應春不能同意,留個相見餘地的話,也未免太迂,不過僅是前兩點的理由也儘夠了。古應春便催著他說:「小爺叔,你說你的辦法!」

  「我的辦法是做一筆交易。他們不願意我回杭州,可以;我不但不跟他們去爭,而且要放點交情給他們,有朝一日,官軍光復杭州,我自有保護他們的辦法。不過,眼前他們要替我想辦法;拿我的家眷送出杭州。」

  這樣的一筆交易是不是做得成?古應春頗為懷疑;因而默然不語,只望著劉不才,想聽他的意見。

  劉不才卻對他的話大感興趣,「這倒是個辦法。」他說,「照我看,那批人又想吃羊肉,又怕羊騷臭;怕將來官軍光復了,跟他們算賬。如果真的有保護他們的把握,那批人肯照我們的辦法做的。不過,空口說白話可不行。」

  「現在當然只有空口說白話;話要動聽,能夠做得到,他們自然會相信。」胡雪巖停了一下說:「三叔,這件事只有你辛苦,再去一趟:因為別人去說,他們不大容易相信。」

  「這還用說?自然是我去。你說,跟他們怎麼個講法。」

  「當然要吹點牛。」胡雪巖停了下來:「等我好好想一想。」這一想想了好多時候,或者是暫且丟開此事;總而言之,不見他再談起,儘自問著杭州的情形,瑣瑣屑屑,無不關懷。雪巖的交遊甚廣,但問起熟人,不是殉難,就是下落不明,存者十不得一。連不相干的古應春,都聽得淒愴不止。

  到得十點多鐘,劉不才一路車船勞頓,又是說話沒有停過,再好的精神也支持不住了。古應春便勸他不必再住客棧,先好好睡一覺再說;劉不才依從,由古家的丫頭侍候著,上床休息。

  胡雪巖的精神卻還很好,「老古,」他招招手讓古應春坐在床前,低聲說道:「我對人不用不光明的手段,這一次要做它一次一百零一回的買賣,全家大小在那班忘八蛋手裏,不能不防他們一著。我現在要埋一條藥線在那裏;好便好,搞得不好,我點上藥線轟他娘的,教他們也不得安逸。話說明了,你心裏也有數了;要勞你的神,替我做一件公事。」

  他是「話說明了」,古應春卻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,「小爺叔,」他皺著眉說,「我還莫名其妙;甚麼藥線,甚麼公事?」

  「公事就是藥線,藥線就是公事。」胡雪巖說:「這件公事,是以我浙江候補道兼團練局委員,奉王撫臺委派,籌劃浙江軍需民食,以及地方賑濟事宜的身分,報給閩浙總督衙門慶制軍。公事上要說明,王雪公生前就顧慮援兵不到,杭州恐怕保不住,特意囑咐我,他是決定城亡人亡,一死報答朝廷;但是杭州的百姓,不可不顧,因為我不是地方官,並無守土之責,所以,萬一杭州淪陷,必得顧念家鄉,想辦法保護地方百姓。這是第一段。」

  古應春很仔細地聽著,已理會得胡雪巖入手的意思,並即說道:「第二段當然是敘你運糧到杭州,不能進城的情形?」

  「對!不過轉道寧波這一層不必提。」胡雪巖略停一下又說,「現在要敘頂要緊的第三段,要這樣說法:我因為人在上海,不能回杭州,已經派人跟某某人、某某人聯絡,請他們保護地方百姓,並且暗中佈置,以便官軍一到,可以相機策應。這批人都是地方公正士紳,秉心忠義,目前身陷城中,不由自主;將來收復杭州,不但不能論他們在長毛那裏幹過甚麼職司,而且要大大地獎勵他們。」

  「啊,啊!」古應春深深點頭,「我懂了,我懂了,這就是替他們的將來留個退步。」

  「對了。這道公事要等慶制軍的批示,他人在福州,一時辦不到;所以要來個變通辦法,一方面呈報慶制軍,一方面請江蘇巡撫衙門代咨閩浙總督衙門,同時給我個覆文,拿我的原文都敘在裏頭,我好給他們看。」

  「嗯、嗯!」古應春想了一下,記起一句話:「那麼甚麼叫『公事就是藥線』呢?」

  「這你還不懂?」胡雪巖提醒他說:「你先從相機策應官軍這句話上去想,就懂了。」

  真所謂「光棍一點就透」,古應春恍然大悟,如果那批人不肯就範,甚至真個不利於胡家眷屬;胡雪巖就可用這件公事作為報復,向長毛告密,說這班人勾結清軍,江蘇巡撫衙門的回文,便是鐵證。那一來,後果就可想而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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