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三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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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傳聞雖莫可究詰,但有件事卻實在可疑;王有齡抓到過一個奸細名為徐宗鼇,就是林福洋保舉在定武軍當差的營官。王有齡與張玉良在城內城外互通消息,約期會合的「戰書」,都由定武軍轉送,先後不下十餘通之多,都為徐宗鼇轉送到了長毛那裡;後來經人密告,逮捕審問屬實,徐宗鼇全家,除了留下三歲的一個小兒子以外,盡數斬決。可是只辦了這樣一個罪魁禍首;王有齡雖然對幕後的林福祥已大具戒心,卻因投鼠忌器,不願在強敵包圍之下,還有自亂陣腳的內訌出現,只好隱忍不言。 而林福祥卻確確實實跟長毛已取得了默契,雖不肯公然投降,卻答應在暗底下幫著「拆牆腳」,這天晚上煽動艮山門守軍潛逃,就是要拆杭州這座將倒的危牆。 夜裡的逃兵,長毛不曾發覺;到了天明,發現蹤跡,長毛認為這是杭州城內守軍潰散的跡象,於是發功攻勢,鳳山、候潮、清波三門,首先被破。報到王有齡那裡,知道大勢去矣!自道:「不負朝廷,只負了杭州城內數十萬忠義士民。」 殉節之志早決,這是時候了!回到巡撫衙門,穿戴衣冠,望闕謝恩,留下遺書,然後吞金,唯恐不死,又服鴉片煙;而這時衙門內的哭聲和衙門外人聲相應和,長毛已經迫近,為怕受辱,王有齡上吊而死。 同時殉難的有學政員錫庚、處州鎮總兵文瑞、仁和知縣吳保豐。鹽運使莊煥文所帶的是曉勇善戰的福建泉州籍的「泉勇」,奮戰突圍,不幸兵敗,莊煥文投水自盡。 林福祥卻果然得到長毛的破格優遇,被安置在藩司衙門的西花廳;好酒好肉款待,而且答應聽憑林福祥自己決定,要到哪裡便護送到哪裡。林福祥選擇的是上海,據說此來還有一項任務,是護送王有齡的靈柩及家眷,由上海轉回福建原籍。 聽到這裡,古應春不能不打斷話問了。因為王有齡的靈柩到上海,且不說胡雪岩憑棺一慟,決不可免;就是他在情分上亦不能不弔祭一番。尤其是想到剛聽妻子聽說,頗以對這位「乾親」生前,未能稍盡心意而引為莫大憾事;那就不但靈前叩拜,還須對遺屬有所慰恤,才能稍舟彌補歉疚的心情。 問到王有齡靈柩到上海的日期,誰也不知道。然而也不礙;到時候必有迎靈、路祭等等儀式,不管哪個衙門都會知道,不難打聽。 ※※※ 一頓花酒吃到半夜。古應春看張醫生對豔春老四有些著迷的模樣,有心作個「紅娘」;將外號「金大塊頭」的「本家」喚到一邊,探問是否可以讓張醫生「借幹鋪」? 「古大少!」金大塊頭笑道,「你是『老白相』,想想看可有這規矩?」 「規矩是人興出來的。」古應春說,「我跟你說老實話,這位醫生朋友我欠他的情,你自幫我的忙,不要講規矩好不好?再說,他是外路來的,又住不到多少日子,也不能跟你慢慢講規矩。」 古應春是花叢闊客,金大塊頭要拉攏他,聽他一開口,心裡便已允許,但答應得太爽快,未免自貶身價,也不是讓古應春見情,所以說了些甚麼「小姐名聲要緊」;「頭一天叫的局,甚麼『花頭』都沒有做過,就借幹鋪,會教人笑話」之類的言語;而到頭來是「古大少的面子,不肯也要肯。」 這面肯了,那面反倒不肯;張醫生到了洋場,算「鄉下人」,在寧波也是場面上的人物,不肯留個「頭一天到上海就住在堂子裡」的話柄,所以堅持要回家。 一到家,又替胡雪岩看了一回病,「望聞問切」四個字都做到,很高興地告訴古應春夫婦,說病人十天一定可以起床。 「那末,張先生,」七姑奶奶說,「我留張先生住十天,肯不肯賞我一個面子?」 「言重,言重!」張醫生面有難色;「再住十天,就到了送灶的日子了。」 古應春也覺得急景凋年,硬留人羈棲異鄉,不但強人所難,也不近人情,所以折衷提議:「再住五天吧。」 「好,就住五天。」張醫生略有些忸怩地說,「我還有件事,恐怕要重托賢伉儷。」 這話正好為要掀門簾進屋的阿巧姐聽見,扭頭就走;古應春不明白是怎麼回事,想開口相問;七姑奶奶機警,搶著悄悄拉了他一把衣服,才將他的話擋了回去。 「張先生,不要這麼說。」七姑奶奶答道:「只要我們辦得到的事,你儘管吩咐。今天怕累了,吃了粥,請安置吧!」 「粥是不吃了;累倒真有些累了。」張醫生略有些怏怏然。 七姑奶奶向來待客殷勤誠懇,煮了一鍋極地道的魚生粥,定要請客人試試她的手段;又說還有話要談。張醫生自然沒有堅拒之理;於是一面吃宵夜,一面談正事。 第一件大事,就是古應春談杭州的情形。這些話張醫生已經在豔春院聽過一遍,所以古應春不便再詳細複述,頂要緊的是證實王有齡殉節,以及由林福祥護送靈柩到上海的話,要告訴七姑奶奶。 「那就對了!我的想法不錯。」她轉臉對張醫生說:「張先生大概還不十分清楚。我們這位小爺叔,跟王撫台是生死之交;現在聽說王撫台死得這麼慘,病中當然更受刺激。不過我在想,我這位小爺叔,為人最明道理,最看得開;而且王撫台非死不可,他也早已看到了的,所以這個消息也不算意外。現在王撫台的靈柩到上海,馬上要回福建,如果他不能到靈前去哭一場,將來反倒會怪我們。所以我想,不如就在這一兩天告訴他。張先生,你看可以不可以?」 「這就很難說了。」張醫生答道:「病人最怕遇到傷心的事;不過照你所說,似乎又不要緊。」 「應春,」七姑奶奶轉臉問道:「你看呢?」 古應春最瞭解妻子,知道她已經拿定了主意,問這一句,是當著客人的面,表示尊重他做丈夫的身分。自己應該知趣。 知趣就要湊趣:「張先生自然要慎重。以小爺叔的性情來說,索性告訴了他,讓他死了心,也是一個辦法。」 「對!」張醫生覺得這話有見地,「胡道台心心念念記掛杭州,於他養病也是不宜的。不過告訴他這話,要一步一步來,不要說得太急。」 「是的。」七姑奶奶這時便要提出請求了,「我在想,告訴了他,難免有一場傷心;只怕他一時會受震動,要請張先生格外費心。張先生,我雖是女流之輩,做事不喜歡扭扭捏捏,話先說在前面,萬一病勢反復,我可要硬留張先生在上海過年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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