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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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了兩處都不見,最後才在號子裡聽說古應春去了一處地方,是浙江海運局。浙江的漕運久停,海運局已成了一個浙江派在上海的驛站,傳遞各處的文報而已。古應春到那裡,想來是去打聽杭州的消息。 正留了話想離去時,他師父回來了,臉色陰鬱,如果說是去打聽消息,可想而知,消息一定不好。 然而見了徒弟,卻有喜色。他也跟他妻子一樣,猜想著蕭家驥必得過了年才會回來;因而首先就問:「病人呢?」 「一起回來了。」蕭家驥緊接著說:「是郎中陪著來的。年底下不肯走這一趟,很承他的情;師娘請師父馬上回家,打算要好好陪他玩兩天。」 「這是小事。」古應春問,「我們這位小爺叔的病呢?」 「不礙了。調養幾天就可以起床。」 「唉!」古應春長歎一聲,「起了床只怕又要病倒。」 蕭家驥一聽就明白,「是不是杭州失守了?」他問。 「上個月廿八的事。」回答的聲音似乎有氣無力,「剛才從海運局得來的消息。」 「王撫台呢?」 「聽說殉節了。」胡應春又說。「詳細情形還不曉得。也許逃了出來,亦未可知。」 「不會的。」蕭家驥想到跟王有齡一經識面,便成永訣的淒涼近事,不由得兩行熱淚汩汩而下。 「唉!」古應春頓著足歎氣,「你都如此,何況是他?這個壞消息,還真不知道怎麼跟他開口?」 「現在說不得,一說,病勢馬上反復。不但師父不能說,還得想法子瞞住他。」 「我曉得。你回家去看一看;今晚上不必來了。明天上午,再碰頭。」 於是師弟二人同車,先送了蕭家驥,古應春才回家。跟胡雪岩相見自有一番關切的問訊;然後才跟張醫生親切相敘,這樣就快到了晚飯時分了。 七姑奶奶找個機會將她丈夫喚到一邊,商量款客;她的意思是,如果在家吃飯,加上一個李得隆,只有三個人,未免清冷,不如請張醫生上館子,「最好是請他吃花酒。」她說。 「花酒總要請他吃的。不過,你怎麼知道他喜歡吃花酒?」 「不但吃花酒,最好還替他尋個好的;能夠討回去的。其中自有道理,回頭我再跟你細談。」 「我也不管你搞甚麼鬼!照辦就是。」古應春又說,「有句要緊話關照你,千萬要當心,不能在小爺叔面前透露;不然不得了──」 「急煞人了!」七姑奶奶不耐煩了,「到底是啥事,你倒是快說呀!」 縱然如此知妻莫若夫,貿然說出杭州的變化,以七姑奶奶的性情,先就會大驚小怪,滿不住人,因而又先要關照一句:「你可不要叫!杭州失守了;王雪松不知存亡,十之八九殉了節。」 七姑奶奶倒沒有叫,是半晌作不得聲;接著也跟蕭家驥那樣,熱淚滾滾,閉著眼睛說:「我好悔!」 「悔!」古應春大為不解,「悔甚麼?」 「我們也算乾親。雖說高攀,不敢認真;到底有那樣一個名分在。看了困在杭州等死,我們做親戚的一點不曾盡心,只怕他在地下也在怨我們。」 「這是劫數!小爺叔那樣的本事,都用不上力;你我有甚麼辦法?只有拿他的下落打聽清楚,果然殉了節,替他打一場水陸,超度超度。」 七姑奶奶不作聲,皺緊雙眉苦苦思索──遇到這種情形,古應春總是格外留神;因為這是七姑奶奶遇到疑難,要拿出決斷來的時候。 「你先陪客人出去。能早回來最好早回來。再打聽打聽王撫台的下落。」 她說一句,他應一句,最後問說:「張先生住在哪裡?」 「住在我們的家。」七姑奶奶毫不遲疑地回答,「這幾天著實還有偏勞他的地方。」 古應春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甚麼藥?反正對這位郎中要格外巴結,他已能會意的;因此,安排在最好的番菜館「吃大菜」,在那裡就叫了兩個局。張醫生對一個「紅倌人」豔春老四,頗為中意;古應春便在豔春院擺了個「雙台」,飛箋召客,奉張醫生為首座。客人無不久曆花叢,每人起碼叫兩個局,珠圍翠繞,熱鬧非凡;將個初涉洋場的張醫生弄得暈頭轉向,然而樂在其中了。 席間閒話,當然也有談時局的;古應春正要打聽杭州的情形,少不得要細細追問。 據說杭州城內從十一月二十以後,軍心就已瓦解了;最主要的原因,還在「絕糧」二字。廿四那天,在一家海貨行,搜到一批木耳,每人分得一兩;廿五那天又搜到一批杭州人名「鹽青果」的鹽橄欖,每人分得五錢。於是外省軍隊,開始大家小戶搜食物;撫標中軍都是本省人,在杭日久,熟人甚多,倒還略有羞恥之心,壓低帽檐,索糧用福建或者河南口音;當然,除去搜糧,還有別樣違犯軍紀的行為,這一下秩序大亂,王有齡帶領親兵小隊,親自抓了十幾個人,當街正法。然而無救於軍紀,更無補於軍心。 這時還有個怪現象,就是「賣錢」;錢重不便攜帶,要換銀子或者銀洋,一串一串的銅錢,公然插上草標出賣,當然銀貴錢賤。這是預作逃亡之計,軍心如此,民心更加恐慌,這時相顧談論的,只有一個話題:長毛會在哪天破城? 到了十一月廿七,守城的官軍,決定死中求活,第二天黎明沖出艮山門,殺開一條血路,接引可能會有的外援。這雖是妄想,但無論如何是奮發自救的作為,可以激勵民心士氣,有益無害。不想到了夜裡,情況起了變化,士兵三三兩兩,縋城而下;這就變做軍心渙散,各奔前程的「開小差」了。 據說,這個變化是有人從中煽動的結果。煽動的人還是浙江的大員:藩司林福祥。 林福祥帶領的一支軍隊,名為「定武軍」,軍紀最壞,而作戰最不力。而林福祥則頗善於做作,專幹些毫無用處的花樣;又喜歡出奇計,但到頭來往往「賠了夫人又折兵」,因此頗有人懷疑他已與長毛暗通了款曲。說他曾與一個姓甘的候補知府,到長毛營盤裡議過事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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