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三 | |
|
|
「那末是甚麼呢?」 「是病人能不能走?這樣的天氣,跋涉波濤,萬一病勢反復,可不是件開玩笑的事。」 話說得有理,但究竟是真話,還是托詞,卻不易估量;阿巧姐也很厲害,便有意逼一逼;卻又不直接說出來,望著蕭家驥問:「張先生不是說,一路有他照應,就不要緊嗎?」 「是!有張先生在,還怕甚麼?」 兩人一唱一和,倒像張醫生不肯幫忙似的,使得他大為不安,但到底還不敢冒失;站起身來說:「我再看看病。」 在隔室的胡雪岩,將他們的對答,隻字不遺地聽了進去;一半是心願可望達成,心中喜樂,一半是要隱瞞病情,所以診察結果,自然又顯得大有進境。 這時候張醫生才能考慮自己這方面的情形。兵荒馬亂,年近歲逼,實在不是出遠門的時候;但話說得太慷慨,無法收科或者打折扣;同時也存著滿懷綺想,實在捨不得放棄這個與阿巧姐海上同舟的機會,終於毅然答應了下來。 這一下,胡雪岩自然感激不盡;不過張醫生所要的是阿巧姐的感激。此中微妙,胡雪岩也看得很清楚;所以用紅紙包了一百兩銀子,讓她親手致贈。 「醫家有割股之心。」張醫生搖著雙手說:「談錢,反倒埋沒我的苦心了。」 話說得很漂亮,不過阿巧姐也深知他的這片「苦心」,越發要送;因為無法也不願酬答他的「苦心」。當然,這只是深藏在她心裡的意思。 「張先生,你的苦心我知道。這是我那位『妹夫』的一點小意思;他說了,若是張先生不受,於心不安,病好得不快;他就不敢勞動大駕了。」 張醫生將她的話,細細咀嚼了一遍,「你的苦心我知道」這幾個字,簡直就像用烙鐵印了在心版上,再也忘不掉的了。 「既然如此,我也只好老臉皮收下。不過──」 他沒有再說下去。為了要在阿巧姐面前表示她這番交情,完全是賣給她的,他決定要補還胡雪岩的人情;投桃報李,想送兩樣貴重補藥。但話不必先說,說了味道就不夠了;因而縮住了口。 「那末,要請問張先生。」蕭家驥插進來說,「預備哪天動身?」 「越早越好。我要趁年裡趕回來。」 「那是一定趕得回來的。」蕭家驥盤算了一下,作了主張:「我盡明天一天預備;後天就動身怎麼樣?」 「後天一定是好日子,」阿巧姐識得的字不多,但看皇曆還能應付,很有把握地指著十二月初一那一行說:「『宜出門。』」 【第四章】 盡一天的功夫安排妥貼;第三天一早都上了船,略略安頓,鳴鑼啟碇。張醫生捧著個藍布包到了胡雪岩艙裡。 「胡大人,」他說,「紅包太豐厚了,受之有愧。有兩樣藥,請胡大人留著用。」 「多謝!多謝!真正不敢當。」 胡雪岩只當是普通藥材,等他打開來一看,是兩個錦盒,才知道是珍貴補藥;長盒子裡是全須全尾的一支參,紅綠絲線紮住,上貼金紙紅簽,上寫八字:「極品吉林老山人參」。 「這支參是貢品;張尚書府上流出來的,真正大內的貨色。」張醫生一面說,一面打開方盒子。 方盒子裡是鹿茸。一寸多長一段,共是兩段;上面長著細細的白毛,看不出是好是壞。 「鹿茸就是鹿角,是大家都曉得的;不過鹿角並不就是鹿茸。老角無用,裡面都是筋絡;要剛長出來的新角,長滿了精血,像這樣子的才合適。」張醫生又說,「取鹿茸也有訣竅;手段不高,一刀會拿鹿頭砍掉──」 張醫生是親眼見過的──春夏之交,萬物茂盛;驅鹿於空圍場中,不斷追趕;鹿膽最小,自是盡力奔避,因而血氣上騰,貫注于新生的鹿角中。然後開放柵門,正好視窗一頭鹿逃避;柵門外是曲欄,一端有人手持利斧,聚精會神地在等待,等這頭鹿將出曲欄時,看准了一斧下去,正好砍斷了新生的那一段鹿角。要這樣採取的鹿茸,才是上品。 胡雪岩對這段敘述深感興趣,「雖說『修合無人見,存心有天知』,貨色好壞,日子一久,總會有人知道的;一傳十,十傳百,口碑就出去了。張先生,」他說,「聽說你也有家藥店,想來規模很大。」 「談不到規模。祖傳的產業,守守而已。」張醫生又說,「我診斷很忙,也顧不到。」 聽得這樣說,胡雪岩就不便深談了──劉不才陷溺於賭,對胡雪岩開藥店的打算,不甚關切;胡雪岩本想問問張醫生的意見;現在聽他的話,對自己的事業都照顧不周,自然沒有舍己而耘人之田的可能,那又何必談它。 不過既是特地延請來的上客,總得盡心招待,找些甚麼消遣?清談不如手談,最合適也差不多是唯一的消遣,就是湊一桌麻將。 寧波麻將跟廣東麻將齊名,據說,由馬吊變為麻將,就是寧波人由明朝以來,不斷研究改進的結果。張醫生亦好此道,所以聽得胡雪岩這個提議,欣然樂從。 胡雪岩自己當然不能打;眼前的搭子三缺一,拉上船老大一個才能成局。蕭家驥亦是此中好手;但不知阿巧姐如何?少不得要問一聲。 「阿巧姐,你跟寧波人打過牌沒有?」 「當然打過。」 「有沒有在這種船上打過?」 「這種船我還是第二次坐。」阿巧姐說:「麻將總是麻將;船上岸上有啥分別?」 「這種麻將要記性好──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