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 |
三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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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岩是知道她會回避,有意這樣問她;不過她藏在屏風後面聽,調虎不能離山,在自己等於不回避,還要另動腦筋。這也簡單得很,他先請蕭家驥替他寫信,占住了他的手;然後說想吃點甜湯,要阿巧姐到廚房裡去要洋糖,這樣將她調遣了開去,就可以跟蕭家驥說私了。「家驥,你信不必寫了,我跟你說句話,你過來。」蕭家驥走到床前,他說:「我決定馬上回上海,你跟醫生說一說;我無論如何要走。」 「為甚麼?」蕭家驥詫異,「何必這麼急?」 「不為甚麼?我就是要走。到了上海,我才好打聽消息。」胡雪岩又說,「本來我的心冷透了。今天一早跟阿巧談了半天,說實話,我的心境大不相同。我現在有兩件事,第一件是救杭州,不管它病入膏肓,我死馬要當活馬醫。第二件,我要做我的生意;做生意一步落不得後,越早到消息靈通的地方越好。你懂了吧?」 「第二點我懂,頭一點我不懂。」蕭家驥問道:「你怎麼救杭州?」 「現在沒法子細談。」胡雪岩有些張惶地望著窗外。 這是因為苗條一影,已從窗外閃過,阿巧姐快進來了。胡雪岩就把握這短短的片刻,告誡蕭家驥跟醫生私底下「情商」,不可讓阿巧姐知道。 是何用意,不易明瞭;但時機迫促,無從追問,蕭家驥只有依言行事。等胡雪岩喝完一碗桂圓洋糖蛋湯,阿巧姐收拾好了一切,醫生也就到了。 那醫生頗負盛名,醫道醫德都高人一等。見胡雪岩人雖瘦弱,雙目炯炯有光,大為驚異,一夜之隔,病似乎去了一大半,他自承是行醫四十年來罕見之事。 「這自然是先生高明。」胡雪岩歉意地問:「先生貴姓?」 「張先生。」蕭家驥一旁代答,順便送上一頂高帽子,「寧波城裡第一塊牌子;七世祖傳的儒醫。張先生本人也是有功名的人。」 所謂「功名」,想起來是進過學的秀才,「失敬了!」胡雪岩說:「我是白丁。」 「胡大人太客氣了。四海之大,三品頂戴無論如何是萬人之上。」 「可惜不是一人之下。」胡雪岩自嘲著縱聲大笑。 笑得太急,嗆了嗓子,咳得十分厲害;蕭家驥趕緊上去替他捶背,卻是越咳越凶,張醫生亦是束手無策,坐等他咳停。這一下急壞了阿巧姐;她知道胡雪岩的毛病,要抹咽喉,喝蜜水才能將咳嗽止住;蕭家驥不得其法,自然無效。 蜜水一時無法張羅,另一點卻是辦得到,「蕭少爺,」她忍不住在屏風後面喊:「拿他的頭仰起來,抹抹喉嚨。」 是嬌滴滴的吳儂軟語,張醫生不免好奇,轉臉張望;而且率直問道:「有女眷在?」 醫生是甚麼話都可以問,不算失禮;但蕭家驥卻很難回答,一面替胡雪岩抹著喉頭,一面含含糊糊地答道:「嗯,嗯,是!」 張醫生欲語又止;等胡雪岩咳停了才切脈看舌苔,仔細問了飲食起居的情形,欣慰地表示:「病勢已經不礙,只須調養,大概半個月以後可以復原。」 「多謝,多謝!」胡雪岩拱拱手說:「家驥你陪張先生到你那裡開方子去吧!」 蕭家驥會意,等開好方子,便談到胡雪岩想回上海的話。張醫生深為困惑,「病人連移動床鋪都是不相宜的。」他問,「大病剛有轉機,何可這樣子輕率冒失?」 「實在是在上海有非他到場不可的大事要辦。」家驥說:「路上也只有一兩天的功夫,請張先生多開幾服調理藥帶去;格外當心照料,想來不礙。」 「照料!那個照料?萬一病勢翻覆,我又不在船上;你們怎麼辦。」 「是!」蕭家驥說,「那就只好算了。」而間壁的胡雪岩耳朵尖,聽了張醫生的話,已經有了主意,請他到上海出診,隨船照料。 等張醫生開好方子,告辭上轎,阿巧姐自然也不必回避了,胡雪岩便當著蕭家驥透露了他的意思。這個想法亦未始不可行;富室巨戶,多有這樣重金禮聘,專用車船奉迎的,但是眼前時地不同,阿巧姐和家驥都覺得不易辦到。 「他肯去當然最好;就怕他不肯。」蕭家驥說:「第一、寧波的市面還不甚平靖,離家遠行,恐怕不放心;第二、快過年了,寧波人的風俗,最重過年團圓,在外頭做生意的,都要趕回家來,哪裡反倒有出遠門的?」 「過年還早,我一定趕年前送他回來。」胡雪岩又說:「說不說在我,肯不肯在他;你何妨去談一談。」 「那當然可以。我本來要到他清儀堂去撮藥;順便就看他。」 「原來他也開著藥店?」胡雪岩說,「那太好了!就是他不肯到上海,我也想跟他談談。」 胡雪岩想開藥店是大家知道的;蕭家驥心中一動,點點頭說:「這倒或許會談得投機。」 「那是另外一回事,家驥,只要他肯去,他怎麼說,我們怎麼依他。還有,要投其所好。你懂我的意思吧?」 「我懂,」蕭家驥笑道,「不過,恐怕要請了他來,你自己跟他談。」 ※※※ 去了一個多時辰,蕭家驥回來了,說張醫生答應來吃晚飯,又說他喜歡字畫。問到邀他同行照料的話,蕭家驥表示還不便開口;又說最好由阿巧姐來說,因為這是不情之請,只有女眷相求,容易成功。 「這話也是。男人說話,一句就是一句,碰了釘子或者打了折扣,以後說話就不值錢了。阿巧,」胡雪岩問道:「你肯不肯說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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