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 |
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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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了一個多時辰,蕭家驥回來了,說張醫生答應來吃晚飯,又說他喜歡字畫。問到邀他同行照料的話,蕭家驥表示還不便開口;又說最好由阿巧姐來說,因為這是不情之請,只有女眷相求,容易成功。 「這話也是。男人說話,一句就是一句,碰了釘子或者打了折扣,以後說話就不值錢了。阿巧,」胡雪巖問道:「你肯不肯說?」 「本來是不肯說的,女人的話就不值錢;碰釘子、打折扣都不要緊?真正氣數!不過——」她故意做個無可奈何的表情:「唉!不說又不行;只好我來出面了。」 說停當了,要準備餚饌款客。胡雪巖認為不如到館子裏叫菜,比較鄭重;阿巧姐也想省事,自然贊成;但蕭家驥不甚同意,他肚子裏另有一番話,要避著胡雪巖跟阿巧姐說。 「胡先生,這些小事,你不必操心了,我要跟阿巧姐去商量。阿巧姐,我陪你到他們廚房裏看了再說。」 走到廊下僻處,估量著胡雪巖聽不見了,他站住腳,要問她一句話。 「阿巧姐,你是不是真的想幫胡先生辦成功這件事?」 「是啊!本來我不贊成的,不過他一定要這樣做,我無論如何只有依他。」 「既然無論如何要依他,那末,我有句話說出來,你可不能動手。」 「不會的。你說好了。」 「姓張的很關心你。也不知道他怎麼打聽到的,曉得你姓何;何姨太長,何姨太短,不停地問。」說到這裏,蕭家驥停下來看她的臉色。 她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,氣得滿臉通紅:「這種郎中,狼心狗肺;殺千刀!」 「是不是?」蕭家驥很冷靜地說:「我知道你要動氣。」 一句話提醒了阿巧姐,知道他還有未說出來的話;如果自己還是這樣子,那些話就聽不到了。轉念又想,總怪自己的身分尷尬,何姨太出現在姓胡的這裏,在人家看,當然也不是甚麼好女人;既然如此,就不妨動動歪腦筋了。 這樣轉著念頭,臉色自然就緩和了,「隨他去胡說八道,只要我自己行得正,坐得正好了。」她催促著,「你再說下去。」 「只為胡先生不走不可;要走,就非姓張的一起走不可。所以,我只好耍記花槍。阿巧姐,你是明白人,又看在胡先生分上,一定不會怪我。」 話風不妙,阿巧姐有些吃驚,不過戒心起在暗中:表面上又是一種態度:「不會,不會。我曉得你是為他。你說出來商量。」 「我在想,如果直言相談,說請他一起陪到上海;他一定不會答應。這話等他一出口,事情就僵了;所以我靈機一動,說是:『何姨太特為要我來奉請,晚上她親手做兩樣菜,請張先生喝酒。一定要請你賞光。』他很高興地答應了,說是『一定來,一定來!』」 這用的是一條美人計,阿巧姐心裏當然不是味道;不過一想到是為胡雪巖,她自然就不會對蕭家驥介意,她很平靜地問道:「他還有甚麼話?」 「自然還有話,他問我:『何姨太為甚麼要請我?』我說:『是因為你看好了胡道臺,略表謝意。另外還有件事求你。』他一再問我甚麼事,我不肯說。回頭全要看你了。」 阿巧姐點點頭,將他前後的話細想了一遍,心裏有了主意;只是有一點必須先弄清楚。 「問到我怎麼會在這裏?你是怎麼告訴他的?」 「我說:『何姨太現在下堂了。她是胡道臺的大姨子;蘇州現在淪陷在那裏,娘家回不去,只好來投奔至親。』他說:『怪不得!人在難中,談不到避嫌疑;大姨子照料妹夫的病,也是應該的。』」 阿巧姐明白,所謂「大姨子」是意指她有個妹妹嫁做胡雪巖的偏旁;關係如此安排,是疏而親,親而疏,不但她穿房入戶,照料病人,可以說得過去,而且讓色迷迷的張郎中希望不絕,才會上鉤。 阿巧姐十分欣賞蕭家驥的機智,但也不免好笑,「要死快哉!耐那哼想得出格介?」她用道道地地蘇州話笑著說。 蕭家驥自己也笑了,「看起來,他是想跟胡先生做『連襟』;既然至親,無話不好談。」他提醒她說,「這齣戲包定唱得圓滿,不過,要不要先跟胡先生說好?你自己斟酌。」 阿巧姐考慮結果,認為不可不說,亦不可全說。她是在風塵中打過滾的,男人的心,別樣摸不透;只有這一層上,她真是瞭如指掌。男人的氣量大,固然不錯,卻就是論到奪愛,不能容忍;因為這不但關乎妒意,還有面子在內。 於是略略安排了酒食,找個蕭家驥不在眼前的機會,問胡雪巖說:「你是不是一定要姓張的郎中陪到上海?」 「對!」胡雪巖答得斬釘截鐵,「他不陪去,你不放心。那就只好想辦法說動他了。」 「辦法,我跟蕭家驥商量好了。不過有句話說在前面,你要答應了,我們才好做。」 一聽就知道話中有話,胡雪巖信得過他們兩人,落得放漂亮些,「不必告訴我。」他說:「你們覺得怎麼好,就怎麼做。」 「唷,唷,倒說得大方。」阿巧姐用警告的口吻說:「回頭可不要小氣。」 這就不能不好好想一想了。胡雪巖自負是最慷慨、最肯吃虧的人,所以對這「小氣」的兩字之貶,倒有些不甘承受。轉念又想,阿巧姐閱歷甚深,看男人不會看錯;看自己更不會看錯,然則說「小氣」一定有道理在內。 他的心思,這時雖不如平時敏捷,但依舊過人一等,很快地想到蕭家驥從家回來那時,說話帶些吞吞吐吐,彷彿有難言之隱的神情,終於看出因頭了。 於是他故意這樣說:「你看得我會小氣;一定是拿我甚麼心愛的東西送他。是不是?」 「是啊,你有甚麼心愛的東西?」 「只有一樣,」胡雪巖笑道:「是個活寶。」 「你才是活寶!」阿巧姐嫣然一笑;不再提這件事了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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