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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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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剛說得半句,只聽一聲槍響;隨即有人喊道:「不能開槍,不能開槍;是報信的來了。」 於是胡雪巖、李得隆紛紛出艙探望,果然,一點星火,冉冉而來;漸行漸近,看出船頭上掛的是盞馬燈。等小船靠近,李得隆喊一聲:「江老大!」 「是我。」江老大答應著,將一根纜索拋了過來。 李得隆伸手接著,繫住小船,將江老大接了上來,延入船艙;胡雪巖已將白花花一錠銀子擺在桌上了。 「那位少爺上岸了。」江老大說,「我來交差。」 「費你的心。」胡雪巖將銀子往前一推,「送你做個過年東道。」 「多謝,多謝。」江老大將銀子接到手裏,略略遲疑了一下才說:「王老爺,有句話想想還是要告訴你:那位少爺一上岸,就教長毛捉了去了。」 捉去不怕,要看如何捉法?胡雪巖很沉著地問:「長毛是不是很凶?」 「那倒還好。」江老大說,「這位少爺膽子大,見了長毛不逃;長毛對他就客氣點了。」 胡雪巖先就放了一半心,順口問道:「城裏有啥消息?」 「不曉得,」江老大搖搖頭,面容頓見愁苦,「城裏城外像兩個世界。」 「那末城外呢?」 「城外?王老爺,你是說長毛?」 「是啊!長毛這方面有啥消息?」 「也不大清楚。前幾天說要回蘇州了;有些長毛擺地攤賣搶來的東西,三文不值兩文,好像急於脫貨求現;這兩天又不聽見說起了。」 胡雪巖心裏明白,長毛的軍糧亦有難乎為繼之勢:現在是跟守軍僵持著,如果城裏有糧食接濟,能再守一兩個月,長毛可以不戰自退。但從另一方面看,長毛既然缺糧,那末這十幾船糧食擺在江面上,必啟其覬覦之心,如果調集小船,不顧死命來撲,實在是件很危險的事。因此,這晚上他又急得睡不著,心心念念只望蕭家驥能夠混進城去,王有齡能夠調集人馬殺開一條血路,保住糧道;只要爭到一天的工夫,就可以將沙船撐到岸邊,卸糧進城。 *** 蕭家驥果然混進城了。 被捕之時,長毛就對他「另眼相看」;因為凡是被擄的百姓,沒有不嚇得瑟瑟發抖的。只有這個「新傢伙」——長毛對剛被擄的百姓的通稱——與眾不同。因此別的「新傢伙」照例雙手被縛,這個的辮子跟那個的辮子結在一起,防他們「逃長毛」;對蕭家驥卻如江老大所說的,相當「客氣」,押著到了「公館」,問話的語氣亦頗有禮貌。 「看你樣子,是外路來的。你叫甚麼名字,幹甚麼行當?」一個黃衣黃帽,說湖北話的小頭目問。 「我姓蕭,從上海來。」蕭家驥從容答道:「說實話,我想來做筆大生意。這筆生意做成功,杭州城就再也守不住了。」 那小頭目聽他口氣不凡,頓時肅然起敬,改口稱他:「蕭先生,請問是甚麼大生意?怎麼說這筆生意成功,他們杭州就會守不住?」 「這話我實在不能跟你說。」蕭家驥道:「請你送我去見忠王。」 「忠王不知道駐駕在哪裏?我也見不著他,只好拿你往上送。不過,蕭先生,」那小頭目躊躇著說:「你不會害我吧?」 「怎麼害你?」 「如果你說的話不實在,豈不都是我的罪過?」 蕭家驥笑了。見此人老實可欺,有意裝出輕視的神色,「你的話真教人好笑?你怎麼知道我的話不實在;我在上海住得好好的,路遠迢迢跑到這裏來幹甚麼?跟你實說吧,我是英國人委託我來的,要見忠王,有大事奉陳。」他突然問道:「請問尊姓大名?」 「我叫陸德義。」 「見了忠王,我替你說好話,包有重賞。」李秀成治軍與其他洪楊將領,本自不同,一向注重招賢納士;所以陸德義聽了他這話,越發不敢怠慢,「蕭先生,」他很誠懇地答道:「多蒙你好意,我先謝謝。不過,今天已經晚了,你先住一夜;我一面派人稟報上頭,上頭派人來接。你看好不好?」 這也不便操之過急,蕭家驥心想,先住一夜,趁這陸德義好相與,打聽打聽情形,行事豈不是更有把握?便即欣慰答道:「那也好。我就住一夜。」 於是陸德義奉之為上賓,設酒款待。蕭家驥跑慣長江碼頭,而陸德義是漢陽人;因而以湖北近況為話題,談得相當投機。 最後談到杭州城內的情狀,那陸德義倒真不失為忠厚人,愀然不樂,「真正是劫數!」他嘆口氣說:「一想起來,教人連飯都吃不下。但願早早破城,杭州的百姓,還有生路;再這樣圍困著,只怕杭州的百姓都要死光了。」 「是啊!」蕭家驥趁機說道,「我來做這筆大生意,當然是幫你們,實在也是為杭州百姓好。不過,我也不懂,忠王破蘇州,大仁大義,百姓無不感戴。既然如此,何不放杭州百姓一條生路。」 「現在是騎虎難下了。」陸德義答道:「聽說忠王射箭進城,箭上有封招降的書信,說得極其懇切;無奈城裏沒有回音。」 「喔!」蕭家驥問道:「招降的書信怎麼說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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