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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
一四
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因為外國領事,出面干預,要有個名目;運糧到寧波,可以『護僑』為名,為的洋人不能沒有食物接濟。但杭州的情形就不同了,並無英法美三國僑民,需要救濟;而救濟中國百姓,要看地方,在交戰區域,民食軍糧是無從區分的。」等古應春解釋完了,楊坊接著補充:「八月裏,英國京城有一道命令給他們的公使,叫做『嚴守中立』;這就是說,哪一面也不幫。所以胡先生的這個打算,好倒是好,可惜辦不通。」

  胡雪巖當然失望,但不願形諸顏色;將話題回到楊坊的要求上,慨然說道:「那就一言為定了。這批米如果運不進杭州城,就轉運寧波。不過,這話要跟郁老大先說明白;到時候,沙船不肯改地方卸貨,就要費口舌了。」

  「這一層,我當然會請應春兄替我打招呼;我要請胡先生吩咐的是糧價——」

  「這不要緊!」胡雪巖有力地打斷他的話,「怎麼樣說都可以。如果是做生意,當然一分一釐都要算清楚;現在不是做生意。」

  「是,是!」楊坊不免內慚;自語似地說:「原是做好事。」

 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,古應春怕胡雪巖過於勞累,於傷勢不宜,邀了楊坊到客廳裏去坐;連蕭家驥在一起,商定了跟華爾這方面聯絡的細節,直到深夜方散。

  ***

  第二天大家分頭辦事,只有胡雪巖在古家養傷,反覺清閒無事;行動不便,不能出房門,一個人覺得很氣悶,特為將七姑奶奶請了來,不免有些微怨言。

  「我是不敢來打擾小爺叔;讓你好好養傷。」七姑奶奶解釋她的好意,「說話也費精神的。」

  「唉!七姐,你哪曉我的心事。一個人思前想後,連覺都睡不著;有人談談,辰光還好打發。」

  談亦不能深談,胡雪巖一家,消息全無,談起來正觸及他的痛處。因此,平日健談的七姑奶奶,竟變得笨嘴拙舌,不知道說甚麼好?

  「七姐,」胡雪巖問道:「這一陣,你跟何姨太太有沒有往來?」

  何姨太太就是阿巧姐。從那年經胡雪巖撮合,隨著何桂清到通州;不久,何桂清果然由倉場侍郎,外放浙江巡撫;升任兩江總督,一路扶搖直上。阿巧姐著實風光過一陣子。「好久沒有見到她了。」七姑奶奶不勝感慨地,「那時候哪個不說她福氣好?何大人在常州的時候,我去過一次;她特為派官船到松江來接我,還有一百個兵保護,讓我也大大出了一次風光。到了常州,何大人也很客氣。何太太多病,都是姨太太管事,走到哪裏,丫頭老媽子一大群跟著,那份氣派還了得!人也長得越漂亮了,滿頭珠翠,看上去真像一品夫人。哪曉得何大人壞了事!前一晌聽人說,人都老得認不得了。伍子胥過昭關,一夜工夫急白了頭髮;看起來真有這樣的事。」

  「這樣說起來,她倒還是有良心的。」

  「小爺叔是說她為何制臺急成這個樣子?」

  「是啊!」胡雪巖說,「我聽王雪公說,何制臺的罪名不得了。」

  「怎樣不得了?莫非還要殺頭?」

  胡雪巖看著她,慢慢點頭,意思是說:你不要不信,確有可能。

  「這樣大的官兒,也會殺頭?」七姑奶奶困惑地,大有不可思議之感。

  「當然要殺!」胡雪巖忽然出現了罕見的激動,「不借一兩個人頭做榜樣,國家搞不好的。平常作威作福,要糧要餉,說起來是為了朝廷、為了百姓;到真正該他出力的時候,收拾細軟,一溜了之。像這樣的人,可以安安穩穩拿刮來的錢過舒服日子;盡心出力,打仗陣亡的人,不是太冤枉了嗎?」

  七姑奶奶從未見過胡雪巖有這樣氣急敗壞的憤激之態,因而所感受的衝擊極大。同時也想到了他的境況;心裏有著說不出的難過。

  「小爺叔,」她不由自主地說:「我看,你也用不著到杭州去了;糧船叫五哥的學生子跟家驥押了去,你在上海養養傷,想辦法去尋著了老太太,拿一家人都接到上海來,豈不甚好?」

  「七姐,謝謝你!你是替我打算,不過辦不到。」

  「這有甚麼辦不到?」七姑奶奶振振有詞地說話:「這一路去,有你無你都一樣。船歸李得隆跟沙船幫的人料理;洋將派來保護的兵,歸家驥接頭。你一個受了傷的人,自己還要有人照應,去了能幫甚麼忙?越幫越忙,反而是累贅。」

  「話不錯。不過到了杭州,沒有我在從中聯絡,跟王雪公接不上頭,豈不誤了大事?」

  想一想這話也不錯;七姑奶奶便又問道:「只要跟王撫臺接上頭,城裏派兵出來運糧進城;小爺叔,就沒有你的事了。」

  「對。」

  「那就這樣,小爺叔,你不要進城,原船回上海;我們再商量下一步,怎麼樣想法子去尋老太太。」七姑奶奶又說,「其實,小爺叔你就在杭州城外訪查也可以;總而言之,已經出來了,決沒有自投羅網的道理。」

  「這話也說得是——」

  聽他的語氣,下面還有轉語;七姑奶奶不容他出口,搶著說道:「本來就是嘛,小爺叔,你是做生意的大老闆;捐班的道臺,跟何制臺不同,沒有啥守土的責任。」

  「不儘是為公,為的是交情。」胡雪巖說:「我有今天,都是王撫臺的提拔,他現在這樣子為難,真正是在十八層地獄裏受熬煎,我不跟他共患難,良心上說不過去。」

  「這自然是義氣,不過這份義氣,沒啥用處。」七姑奶奶說,「倒不如你在外頭打接應,還有用些。」

 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,但胡雪巖總覺得不能這麼做。他做事一向有決斷,不容易為感情所左右——其實,就是為感情所左右,也總在自己的算盤上先要打得通;道穿了,不妨說是利用感情。而對王有齡,又當別論了。

  「唉!」他嘆口氣,「七姐,我何嘗不知道你是一句好話;不但對我一個人好,而且對王雪公也好。不過,我實在辦不到。」

  「這就奇怪了!既然對你好,對他也好,又為甚麼不這麼做?小爺叔,你平日為人不是這樣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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