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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「上校,」楊坊幫著說好話,「大家都對你抱著莫大的希望,你不應該這樣堅拒。」

  「不!」華爾僅自搖頭,「任務太危險。這是毫無價值的冒險。」

  「並不危險!」古應春指蕭家驥說:「他可以為你解釋一切情況。」

  「不!我不需要聽他的解釋。」

  這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,且大有藐視之意,古應春忍不住火發,想到胡雪岩的話,立即有了計較,冷笑一聲,面凝寒霜地對楊坊說:「人言不可信。都說客將講公理正義,急人之急,忠勇奮發;誰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。一群膽怯貪利的傭兵而已!」

  說到最後這一句,華爾勃然變色;霍地站起來,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古應春喝道:「你說誰是膽怯貪利的傭兵?」

  「你應該知道。」

  「我當然知道!」華爾咆哮著:「你必須道歉,我們不是傭兵。」

  「那末,你是正規軍隊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正規軍隊,一定受人指揮;請問,你是不是該聽命于中國官員?是薛還是吳;只要你說了,我自有辦法。」這一下擊中了華爾的要害,如果承認有人可以指揮他;那末找了可以指揮他的人來下命令,豈不是自貶身分。「說老實話,貪利這一點,也許我過分了;但是我不承認說你膽怯,也是錯了!」

  「你最大的錯誤,就是這一點。說一個軍人膽怯,你知道不知道是多麼大的侮辱?」

  古應春絲毫不讓,針鋒相對地頂了過去:「如果是侮辱;也因為你自己的表現就是如此!」

  「甚麼!」華爾一把抓住了古應春的肩,使勁地搖撼著:「你說!我何處有膽怯的表現?」

  一看他要動武,蕭家驥護師心切,首先就橫身阻擋;接著楊坊也來相勸,無奈華爾的氣力大,又是盛怒之際,死不放手。

  古應春卻是神色泰然,冷冷說道:「凡是膽怯的人,都是勇於私鬥的。」

  一句話說得華爾放了手,轉身對楊坊說道:「我必須維持我的威信;此人的行為,所侮辱的不是個人,是整個團體。這件事相當嚴重。如果他沒有合理的解釋,他將要擔負一切不良的後果。」

  楊坊不知道古應春葫蘆裡賣的甚麼藥?不免怨責:「這樣子不大好!本是來求人的事,怎麼大破其臉?如今,有點不大好收場了。」

  他是用中國話說的,古應春便也用中國話回答他:「你放心!我就要逼得他這個樣子!我當然有合理的解釋。」

  楊坊哪知道他是依照胡雪岩「請將不如激將」這條「錦囊妙計」,另有妙用;只鄭重其事地一再囑咐:「千萬平和,千萬平和,不要弄出糾紛來。」

  「你請放心,除非他蠻不講理,不然一定會服我。」古應春用中國話說了這幾句;轉臉用英語向華爾說:「上校!杭州有幾十萬人,瀕臨餓死的命運;他們需要糧食,跟你我現在需要呼吸一樣。如果由於你的幫助,冒險通過這條航路,將糧食運到杭州,有幾十萬人得以活命。這是『毫無價值的冒險』嗎?」

  一句話就將華爾問住了。他卷了根煙就著洋燈點燃,在濃密的煙氛中噴出答語:「冒這個險,沒有成功的可能。」

  「是不是有可能,我們先不談;請你回答我的話:如果冒險成功,有沒有價值?」

  華爾被逼得沒有辦法,只能承認:「如果能成功,當然有價值。」

  「很好!」古應春緊接著他的話說:「我認為你是一個有價值的人,當然也願意做有價值的事。你應該記得,我向你說過,這個任務並不危險;蕭可以向你說明一切情況。而你,根本不作考慮;聽到洪楊的部隊,先就有了怯意──」

  「誰說的!」華爾不大服氣,「你在侮蔑我。」

  「我希望你用行為表現你的勇敢;表現你的價值。」

  「好!」華爾受激,脫口說道:「讓我先瞭解情況。」說著,便站起身來,走到一張地圖面前立定。

  事情有了轉機,楊坊既佩服,又興奮,趕緊取一桌上的洋燈,同時示意蕭家驥去講解情況。連古應春一起跟著過去,在洋燈照映下都望著牆壁上所貼的那張厚洋紙畫的地圖;這比中國的輿圖複雜得多,又釘著好些紅藍小三角旗,更讓人看不明白。但蕭家驥在輪船上也常看航海圖;所以略略注視了一會,便已了然。

  「在海上不會遭遇任何敵人;可能的危險從這裡開始。」蕭家驥指著鱉子門說:「事實上上也只有一處比較危險的地方,因為海面遼闊,洪楊部隊沒有炮艇,不能威脅我們的船隻。只有這一處,南北兩座山夾束,是個隘口,也就是聞名的『浙江潮』所以造成的由來,沖過這個隘口,江面又寬了,危險也就消失了。」

  「那麼這個隘口的江面,有多寬?」

  「沒有測量過。但是在岸上用長槍射擊,就能打到船上也沒有力量了。」

  華爾搖搖頭:「我不怕步槍。」他接著又問:「有沒有炮臺?」

  「決沒有。」古應春在旁邊接口。

  「即使沒有炮臺,也一定有臨時安置的炮位。如果是我,一定在這裡部署炮兵陣地。」

  「你不要將洪楊部隊,估計得太高。」古應春又說,「他們不可能瞭解你們的兵法。」

  這一點,華爾認為說得不錯;他跟長毛接過許多次仗,對此頗有瞭解,他們連用洋槍都不十分熟練,當然不會懂得用火力扼守要隘的戰法。要進一步看,即使懂得,亦用不著防守這個隘口,因為在這一帶的清軍,兵力薄弱,更無水師會通過這個隘口,增援杭州;那末,布炮防守,豈不是置利器於無用之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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