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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「薛撫台見著了。」古應春的神情不愉,「小爺叔,王雪公要想指望他肯出甚麼大力,恐怕是妄想。」

  「他怎麼說?」胡雪岩很沉著地問。

  不問還好,問起來教人生氣。薛煥歎了一大遍苦經;又怪王有齡在浙江自己不想辦法練軍隊,軍餉都接濟了皖南和江西,如今局勢一壞,連帶上海亦吃緊。又提到他在江蘇的時候,如何跋扈剛愎;言下大有落到今日的光景,是自取其咎之意。

  「也難怪他!」古應春又說:「京裡鬧得天翻地覆,兩個親王都送了命,如今又是恭王當政;一朝天子一朝臣,曾國藩也快到兩江來了,薛撫台署理兩江總督跟實缺江蘇巡撫的兩顆印把子,看起來搖搖欲墜,心境當然不好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胡雪岩說,「你沒有來之前,我跟五哥還有家驥,都商量過了;本來就不想靠他。不過,他到底是江蘇巡撫,王雪公的摺子,一定只有請他拜發。不知道這件事,他辦了沒有?」

  「這他不敢不辦。」古應春說,「連催李元度的公事,都已經交待下去。我還怕下麵太慢,特意打了招呼;答應所有的公事,明天都一起辦出。」

  「那就不管它了。我們商量我們的。」

  於是尤五和蕭家驥將剛才所談經過,原原本本說了給古應春聽。這在他是個很大的安慰;本來為了要見薛煥,將大好時光,白白糟蹋,不但生氣,而且相當著急。照現在看起來,路子甚多,事情並不是無處措手,因此愁懷一去,精神大為振作。

  「既然如此,我們要把宗旨先定下來;請兵護送的事,能夠說動英、法提督,派兵護送,不但力量夠強,足可保險,而且還不用花錢,不過有兩層顧慮,第一、恐怕仍舊要江蘇巡撫出公事;第二、不是三、五天之內可以辦得成的。」

  「慢就不行!」胡雪岩立即答說,「我現在度日如年,巴不得明天就走。」

  「要快只有雇華爾的部下。這筆錢,恐怕不在少數。」

  「要多少?」

  「要看雇多少人?每個人起碼三十兩銀子;死一下撫恤一千。照五十個人算,最少一千五;如果──」

  如果全數陣亡,就得另外撫恤五萬;話到口邊,古應春才發覺這話太喪氣,果然如此,胡雪岩的性命自然也就不保,所以把話硬咽了下去了。

  胡雪岩卻不以為意,「一千五就一千五;帶隊官總要多送些,我不在乎。倒是,」他指著蕭家驥說,「他的顧慮不錯,只怕在岸上打慣了仗的,一上了船,有勁使不出,有力用不上。」

  「這要問他們自己才知道。雖說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,性命到底是拿錢換不來的;如果他們沒有把握,當然不敢貿然答應。我們局外人,不必自作聰明。」

  古應春最後這句話,頗有告誡學生的意味;因而原有一番意見想陳述的蕭家驥,就不便開口了。

  「說到楊坊,我也認識;交情雖不深,倒承他不棄,還看得起我。今天晚上我就去看他。」

  「對了!我們分頭行事。此刻大家規定一下,米跟沙船,歸我;請洋將歸你。」尤五對古應春說,「還有件事,你要調一批現頭寸來。」

  「這不要緊!」胡雪岩從手上取下一個戒指,交給古應春:「我往來的幾家號子你是曉得的;看存著有多少頭寸,你隨意調度就是。」

  戒指是赤金的,沒有一兩也有八錢,其大無比,其俗也無比;但實際上是一枚圖章,憑戒面上「胡雪岩印」四個朱文篆字,調集十萬八萬銀子,叱嗟立辦。不過以古應春實力,也還用不到此。

  「不必!你這個戒指片刻不離身,還是你自己帶著。」

  「不然!」胡雪岩說,「我另外還有用意。這一次回杭州,好便好;如果將來再不能見面,一切托你料理。人欠欠人,等我明天開出一張單子來交給你。」

  托到後事,無不慘然;古應春也越發不肯收下他那枚戒指圖章,拉過他的手來,硬要替他戴上,正在拉拉扯扯的時候,七姑奶奶回來了;少不得詢問究竟。大家都知道她重感情,說破了一定會惹她傷感,所以彼此使了個眼色,隨意扯句話掩飾了過去。

  「菜定好了,八兩銀子一桌的海菜席;包他們四十桌。」七姑奶奶說,「那裡老闆說是虧本生意,不過要借這樁生意創招牌。人家既然看得這麼重,人少了,場面不夠熱鬧,面子上不好看,五哥,我倒有點擔心。」

  「擔甚麼心?叫人來場面、吃酒席,還怕沒有人?回頭我會關照李得隆。」

  「那末郁老大那裡呢?」

  「這你更可以放心。小爺叔想的這個辦法,在郁老大求之不得,來的人一定多。」尤五又說,「你再要不放心,我叫李得隆放個風出去,說我們包了泰和館,大請沙船幫,不來就是看不起我們。」

  「那好。我叫人去通知,再預備十桌在那裡。」七姑奶奶一面說,一面就走了出去。

  「七姐真有趣。」胡雪岩笑道:「好熱鬧,一定是福氣人。」

  「閒話少說。我還有一樁事,應春,你看如何?」尤五說道:「小爺叔要人幫忙;我說實話,你我去都沒啥用處。我派李得隆,你派蕭家驥,跟了小爺叔一路到杭州。」

  「嗯!」古應春略有遲疑的神情。

  「不必,不必。」胡雪岩最知趣,趕緊辭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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