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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頂商人 | 上頁 下頁


  「言重、言重!」郁馥華惶恐地說了這一句,轉臉問道:「看福全在不在?」

  尤五也知道這個人,是幫郁馥華創業的得力助手;如今也是面團團的富家翁。當時將他喚了來,不待郁馥華有所言語,便兜頭作了個大揖,滿臉陪笑地寒暄:「尤五叔,你老人家還認得我吧?」

  「喔,」尤五有意眨一眨眼,作出驚喜的神氣,「是福全哥,你發福了。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尤五叔,你叫我小名好了。」

  「真的,他們是小輩;尤五哥你客氣倒是見外了。」郁馥華接著轉臉告誡福全:「你關照下去,江海一家,松江漕幫的弟兄,要當自己人一樣,處處尊敬、處處禮讓。尤五叔有啥吩咐,就跟我的話一式一樣。」

  他說一句,福全答應一句;神態不但嚴肅,而且誠懇。江湖上講究的是「受人一尺,還人一丈」;尤五見此光景,少不得也有一番推誠相與、謙虛退讓的話交代。

  多時宿怨,一旦解消,郁馥華相當高興。從利害關係來說,沙船幫雖然興旺一時,而漕幫到底根深蒂固,勢力不同,所以兩幫言歸於好,在沙船幫更尤其來得重要。郁馥華是個極有算計的人,覺得這件事值得大大舖張一番;傳出去是尤五自己願意修好,豈不是足可以增加光彩與聲勢的一件好事?

  打定了主意,當即表示,就在這幾天,要挑個黃道吉日,大擺筵宴,略申敬意。言語懇切,尤五不能也不宜推辭;當下未吃先謝,算是定了局。

  這一下情分就更覺不同,郁馥華豪飲快談,興致極好。尤五卻頗為焦急,他是有要緊事要談,哪有心思敘舊?但又不便掃他的高興;這樣下去,等主人喝得酩酊大醉,豈不白來一趟?

  等了又等,也是忍了又忍,快將忍不住時,郁松年看出苗頭,提醒他父親說:「爹!尤五叔有事要跟爹商量呢!」

  「喔,喔,是的。」郁馥華不能再裝馬虎了,隨即轉臉說道:「尤五哥,你倒請再說一遍看。」

  「是這樣的,有一批米,要借重老大你的船;走海道,由海寧進鱉子門,入錢塘江,運到杭州。」尤五又說,「杭州城裏的百姓,不但吃草根樹皮,在吃人肉了;所以這件事務必要請老大你幫忙,越快越好。」

  「尤五哥,你的事,一句話。不過,沙船幫的情形,瞞不過你,鱉子門這條路從來沒有去過,水性不熟,會得擱淺,豈不耽誤大事?」他緊接著說,「當然,漕幫弟兄可以領路,不過沙船走到江裏,路道不對。這樣子,我馬上找人來商量,總要想條萬全之計。好不好明天給你回話?」

  聽得這一說,尤五頗為不悅;心裏在想,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,到哪裏都是冒險;就算承平時候,風濤險惡,也沒有甚麼保險不出事的把握。說要想一條萬全之計,不就是有心推託?

  想是這樣想,當然決沒有發作的道理,不過話要點他一句,「郁老大,」他說,「親兄弟,明算賬,人情歸人情,生意歸生意;請你仔細盤算一下,運費出公賬,何必放著河水不洗船?」

  「言重,言重!尤五哥,你誤會了,我決不是在這上頭打算盤。為的是——」郁馥華覺得怎麼樣說都不合適,而且也要問問路上的情形,便改口問道:「尤五哥,那位胡道臺,我久仰大名,好不好領我會一會他?」

  胡道臺就是胡雪巖;這幾年連捐帶保,官運亨通,成了浙江省城裏亦官亦商的一位特殊人物;尤五原就有意替他們拉攏見一面,現在郁馥華自己開口,當然毫無推辭,而且表示:「說走就走,悉聽尊便。」

  「今天太匆促了!一則喝了酒,二則,草草未免不恭。準定明天一早,我去拜訪;不知道胡道臺耽擱在哪裏?」

  「他住在舍親古應春家。明天一早我來接。」

  「原來是老古那裏。我們也是熟人,他府上我去過;不必勞駕,我自己去就是了。」

  談到這裏,告一段落;而且酒也夠了,尤五起身告辭。一回到古家,七姑奶奶迎上前來,雖未開口,那雙眼睛卻比開口還顯得關切。

  「怎麼樣?」

  尤五不答,只問胡雪巖的傷勢如何?這倒是使得七姑奶奶可以高興的,誇讚傷科醫生有本事;胡雪巖的痛楚大減,傷口好得很快,預計三天以後,就可以下床走動了。

  「這也是人到了這裏,心就安了。」七姑奶奶又說,「人逢喜事精神爽,郁老大如果肯幫忙;真比吃甚麼藥都有用。」

  「幫忙是肯幫的,事情沒有那麼快。先跟小爺叔談了再說。」

  於是從頭談起。一旁靜聽的七姑奶奶,先是一直含著笑;聽到郁馥華說要明天才有回話,一下子跳了起來。

  「這明明是推託嘛!」

  「七姐,」胡雪巖趕緊攔住她說:「人家有人家為難的地方。你先不要著急;慢慢兒商量。」

  「我是替你著急,小爺叔!」

  「我曉得,我曉得。」胡雪巖依舊從容不迫地,「換了我是郁老大,也不能不仔細;海面上沒有啥,一進了鱉子門,走在錢塘江裏,兩岸都是長毛,他自然要擔足心事。這件事只有這樣辦,一方面,我們要跟他說實話,哪裏有危險,哪裏沒有危險,出了危險,怎麼樣應付?一方面得要請他放點交情;冒一冒險。俗語說:『前半夜想想人家,後半夜想想自己。』我們現在先想自己,有甚麼好處到人家那裏;人家肯看交情上頭,冒一冒險。」

  「對!」尤五不勝傾倒,「小爺叔這兩句話入情入理;照這樣去想,事情就可以辦通了。」

  「好吧!」七姑奶奶無可奈何;轉個念頭,自己女流之輩,可以不必來管這樁大事,便即說:「天塌下來有長人頂,與我不相干,你們去商量。」說完轉身就走。

  「七姐!」胡雪巖急忙喊道:「有件事非跟你商量不可。你請回來!」

  她自然又立腳站定。胡雪巖原是聽她的話近乎賭氣,其實並沒有甚麼事要她商量,不過既已說出口,倒又不得不找件事跟她商量了。

  靈機一動,開口只道:「七姐,上海我半年不曾來過了,最近有沒有好的館子?」

  「有啊!」七姑奶奶答道:「新開一家泰和館,一統山河的南北口味,我吃過幾次,菜刮刮叫。」

  「地方呢,寬敞不寬敞?」

  「豈止寬敞?慶興樓、復新園、鴻運樓,數得出的幾家大館子,哪一家都沒有它講究。」七姑奶奶問道:「小爺叔,你是不是要請客?」

  「我的心思瞞不過七姐。」胡雪巖笑著回答,是有意恭維她一句;然後轉臉看著尤五說:「五哥,你既然委屈了,索性看我們杭州一城百姓的面上,委屈到底,請你出面請個客拿郁老大手下的大小腳色都請到;我們漕幫弟兄,最好也都到場,給足了他面子,看他怎麼說?」

  「好的。一句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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