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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


  恒記人事上的變動,朱福年已經告訴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。這個意外的變化,自然是一大打擊,但朱福年還不服氣,慫恿吉伯特說:胡雪岩實力不足,只要吉伯特堅持原議,必可迫他殺價脫手。

  因此,當古應春跟吉伯特再度會面,說明恒記的絲亦歸他經手,要求照最初的議價成交時,吉伯特斷然拒絕,依舊以歐洲絲價大跌為托詞,只肯照八五折收買。

  事情成了僵局,胡雪岩相當為難,如果堅持原價,萬一不能成交,不但自己的本錢擱不起,絲也會變質,而且對龐二這方面也難以交代,倘或委曲,則更不能求全,不但為龐二所笑,在商場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名聲,亦會大打折扣。同時還有一層顧慮,也許朱福年已經跟龐二說過,他那裡的貨色,可以照原定的價錢賣給吉伯特,由自己來經手,反打了個八五折,即或龐二瞭解其中的苦衷,為了劃一步驟,以後易於控制全域,眼前不能不吃點虧,但心裡總不會舒服,那就要影響彼此合夥的關係了。

  「我在想,吉伯特恐怕也是『嘴硬骨頭酥』,莫非他買不成我們中國的絲,外國那些綢廠就拿織機停下來,不出綢緞?我想總沒有這樣的道理吧?」

  這一說,觸發了古應春的靈感,「有了,」他喜孜孜地說,「我有個辦法,打聽他的虛實!」

  「那太好了。」胡雪岩精神一振,「我就是想要曉得他手裡的牌,看樣子『三副落地』,到底是不是清一色呢?如果不是,我們死扣著那張牌,不是自己害自己?」

  「就是這話。我馬上去打聽。」

  「慢來!」胡雪岩拉住他說,「你怎麼樣下手,先說來我聽聽!」

  「吉伯特聽了朱福年的話,自然以為千穩萬妥,買不成我們的貨色,至少可以買恒記的,有了貨色,當然要定輪船艙位裝貨。我就從輪船公司方面去打聽,看他定了艙位沒有?」古應春又說,「貨色不在少數,一兩條船還裝不下,非先預定不可。所以一定打聽得出來的。」

  「對!這個辦法好。」胡雪岩的腦筋極快,當時便說:「除非他真的不想做這票生意,要做這票生意,不但要他照我們的價錢,額外還要他破費。」

  古應春笑了。由於心情由沉重轉為輕鬆,所以戲謔地挖苦胡雪岩:「小爺叔,你也真是,得著風就是雨!給不得你三分顏色,就要開大紅染坊了。」

  「我說個道理你聽,你就曉得我不是胡言亂說。」

  照他的判斷,吉伯特以為自己這方面遲早總會就範,所以輪船的艙位定好了不會退掉,如果能夠跟輪船公司接洽,以高價將吉伯特所定的艙位搶過來,則洋人買下了絲運不出去,又會來跟自己這方面情商轉讓,豈不又可以賺他一筆。

  「這是如意算盤。」古應春說,「不過也不妨試試。」說到這裡,他觸類旁通,仍舊覺得胡雪岩的話極有用,「小爺叔,你說的辦法,恐怕行不通,不過我倒想到了,大可借這個說法,逼他一逼。」

  「嗯,嗯!」胡雪岩意會了,點點頭說:「你請吧!我等你的回音。」

  於是古應春去尋一個名叫陳順生的朋友,此人是他的同鄉,在太古輪船公司做買辦,專門負責招攬客貨承運。太古也是英國人的資本,怡和有貨色交運,當然委託太古。

  一問果然,「不錯,有這回事。」陳順生答道:「先是定了兩班輪船的艙位,到期說貨色還不齊,要延到下兩班,貼了四百兩銀子的損失。」

  「那末下兩班甚麼時候到?」

  「一班十天以後,還有一班要半個月。到埠卸貨裝貨,要十天功夫。」陳順生問,「你打聽它是為甚麼?」

  托人辦事,當然要相見以誠,而且是同鄉好友,也不必顧慮他會「洩底」,所以古應春將跟吉伯特鬥法的經過,源源本本說了一遍,接著便托陳順生去「逼他一逼」。

  「延過一次期,話就更好說了。」古應春低聲說道:「我拜託你問一問吉伯特,貨色齊了沒有?到時候能不能裝船?如果不能,要趁早說,好讓太古另外去招攬客戶。」

  「懂了。這個忙我可以幫你。」

  「多謝,多謝。今天晚上我請你吃花酒,順便聽你的消息。」

  「這麼急?」

  「拜託,拜託!」古應春長揖懇求,「務必請你就跑一趟。」

  情面難卻,陳順生真的丟下了自己的事,去為古應春奔走。到了晚上在怡情院見面,他帶來了吉伯特的消息。

  「他說等三天看。如果三天當中沒有回話再談。」

  「怎麼叫『再談』?」古應春問,「是談班期順延,還是根本就不要艙位了?」

  「怎麼不要?當然要的!」

  古應春聽得這個回音,十分滿意。足見怡和洋和非買絲不可,而且在三天以內就會來談判。

  這個看法,胡雪岩也認為不錯,但主張再逼一逼。

  這就是請陳順生再跟吉伯特去說,有客戶求貨運艙位甚急,請他在三天以內,必須提出確實答覆,否則,吉伯特就得照約履行,即使放棄不用,亦要照全價收費。

  「這一逼還不夠。」胡雪岩又說,「我們還要想個辦法,讓吉伯特以為我們不願意跟他再做生意,他才會著慌,你看,我們是不是能夠另外找洋人接頭,虛張聲勢一番?」

  「不行!洋人比我們團結,彼此都通聲氣的,而且那個洋行做那項買賣,完全聽他們國內指揮,不會突然之間改做別項生意。虛張聲勢瞞不過吉伯特。」古應春又說:「倒是有個辦法,我們放個風聲出去,預備立一間號子,專做洋莊,直接寫信給外國廠家交涉。看吉伯特怎麼說?」

  「這也是一個辦法。不過,」胡雪岩沉吟了一會說:「俗語說得好:『前半夜想想自己,後半夜想想人家。』吉伯特就算願意回頭,總也要有個『落場話』。大家的話都很硬,自己轉不來彎,我們要替吉伯特開條路子出來。你說是不是?」

  「我也想到過。就怕我們想轉圜,他以為我們軟弱,越發搭架子,豈非僵上加僵?」

  對這個顧慮,胡雪岩無法作判斷了,因為洋人做生意的規矩,以及吉伯特的性情,他都不太瞭解。只是將心比心,自己不肯低頭,諒來吉伯特也是如此,如果從中有個穿針引線的人,搭一搭橋,事情便容易辦通了。

  「小爺叔!」古應春看他猶豫的神色,提醒他說:「洋人做生意,講利益,也講道理,只要我們道理站得住,態度堅決,洋人倒是不講面子的,自會笑嘻嘻來跟你說好話。所以你不要三心二意,讓洋人看穿了,事情格外難辦。」

  胡雪岩最尊重行家的意見,古應春跟洋人的交道打得多,自然聽他的,「那好!」他說,「我們就做一番態度堅決的表示給他看,請尤五哥弄兩條船,我們拿貨色裝上去。」

  「這,這表示,絕不賣給他了?」

  「對了!對外頭說,我們的絲改內銷了,預備賣給杭州織造衙門,」

  「那末,恒記的貨色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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