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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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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深談,因為恆記到底是你的事業,要你作主。我告訴他,要先聽你怎麼說,我才能跟他進一步談。」 這兩句話中,一方面表示尊重龐二,一方面也是為他自己表白,並無喧賓奪主的意思。同時也在暗示,需將雙方的關係,公開向邵仲甫說明。措詞相當巧妙,而絲毫不著痕跡。龐二深為滿意,不知不覺中便由胡雪巖牽著鼻子走了。 「好的。回頭我們一起吃飯,我當面跟邵仲甫說。時候不早了,一起走吧。」 到了一品香,已有好些人在等。包括朱福年在內,一見胡雪巖跟龐二在一起,他的臉色一變。龐二不曾發覺,胡雪巖是見如不見,神色不動地跟他寒暄,說前天請他作陪,未見賞光,深為遺憾。朱福年當然也有幾句致歉的話,只是神色之間,不免忸怩。 由這一番周旋,便看出朱福年其實不是甚麼厲害角色,因而越有自信必可將他收服。 「福年!」龐二打發走了一些不相干的訪客,招招手說:「你請過來,我有件事告訴你。」 龐二住的是一進五間屋子,將朱福年找到最東面那一間,談了好半天,才見朱福年出來,臉上的氣色越發難看了,但對胡雪巖卻又不能不敷衍。 「胡先生,剛才二少爺跟我說了,說胡先生有大股份加到恆記來。」他極力裝出欣幸的神情,「好極,好極!以後要請胡先生多教導。」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胡雪巖很懇切地,但說話已有老闆的味道:「老兄在恆記多年,將來著實還要借重。」 聽得這一說,朱福年的臉色好看了些,陪著笑敷衍了一會。胡雪巖以話套話,將龐二跟他說的話,都打聽了出來,果然說的是「大股份」。顯然的,這是為了讓他好受恆記的同人看重,有意這麼說,龐二真的很夠交情。 *** 由邵仲甫作東,吃了一頓豐盛的「番菜」,龐二要陪怡雲老七到洋行裏去買首飾衣料,匆匆走了,主人留胡雪巖在原處喝「英國紅茶」,有話要談。 在邵仲甫面前,龐二也說胡雪巖在恆記有大股份,因而他的神態也顯得跟第一次見面不同,連稱呼也改過了,不是稱兄道弟,而是叫「胡先生」。 「胡先生!」他說,「我有句話請教,剛剛龐二少爺關照,以後恆記跟同興往來,歸胡先生你經手,那末,朱福年來說的話,算不算數?」 一下子問到要害上,胡雪巖不敢輕率回答,先反問一句:「是甚麼話?」 「恆記跟同興的往來,本來都歸朱福年一個人接頭,上十萬銀子的出入——或者調撥戶頭,都聽他一句話。以後,我們聽不聽呢?」 這「調撥戶頭」四個字,正就是胡雪巖要弄明白的,當然往下追問:「恆記在寶號有幾個戶頭?」 「三個。」邵仲甫答道:「恆記、繼嘉堂、福記。」 「繼嘉堂」是龐家的堂名,「福記」當然是朱福年,這個都算是私人戶頭,但恆記與繼嘉堂不可分,福記的私人戶頭如何可以跟恆記混在一起?這其間,不言可知有了弊病。 於是胡雪巖不但不答邵仲甫的詢問,而且提出要求:「請同興先將福記歷年進出的數目,抄個單子給我。」 邵仲甫一聽嚇一跳。這是錢莊的大忌——有錢的人,守著「財不露白」的古訓,在錢莊裏存款是決不肯告訴人的,用堂名或用個甚麼「記」的戶名,就是為了隱藏真相,而錢莊裏也有義務為客戶守機密,如今將福記存款進出的數目,洩漏給第三者,這話一傳出去,信用一失,人人自危,都來提存,豈不把同興擠垮。 「胡先生,你是內行。」他哭喪著臉說:「這件事實在不敢從命。」 他的難處,胡雪巖完全瞭解,所以早就想好了的,這時便即問道,「仲甫兄,我跟你有沒有仇?」 「那裏來的仇?」 「那不就是了!我跟你無冤無仇,何必來害你?福記是純粹的私人戶頭,我沒有資格查他的賬,既然跟恆記混在一起,當然我要弄弄清楚。就是在同興來說,也有義務拿福記的進出開給我看。」胡雪巖又說:「你放心好了!我不會壞同業的規矩的。這件事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連龐老二我都不告訴他,你還怕甚麼?」 邵仲甫想了想問道:「胡先生,你要這張單子做啥用場,是不是跟朱福年去算賬?」 「不是!」胡雪巖說:「朱福年也不會曉得有這件事,我是根據你開的單子,盤恆記的賬。」 邵仲甫真的為難了,「英國紅茶」喝了一杯又一杯,只是答不出來。 胡雪巖也知道這是件極嚴重的事,不加點壓力,邵仲甫決不肯就範,所以用相當冷峻的聲音說道:「龐老二本有意叫我在上海立阜康的分號,我因為你老兄有言在先,沒有答應他。現在在看來,只有自己有錢莊,賬目才能弄得清楚。」說著,便有起身告辭的模樣。 阜康一設分號,同興當然再也做不成恆記的生意,這一著棋是「將」邵仲甫的「軍」,他不能不著急。 「胡先生,胡先生,有話好商量。你能不能讓我明天答你的話。」 「那自然可以。不過有一層,仲甫兄你千萬記住,無論你答應也好,不答應也好,這件事只有你我兩個人曉得。」 意思是不可洩露其事給朱福年。邵仲甫當然意會得到,連連答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 到了第二天一早,同興錢莊派人送了信來,邵仲甫約胡雪巖,中午仍舊在那家番菜館見面。準時赴約,點好了菜,等「僕歐」退了出去,做主人的取出一個信封,擺在面前,跟他先有番話要交代。 邵仲甫提出了「約法三章」:第一,這份清單不得洩漏給任何人,第二,不得以此作為對付朱福年的根據,第三,不管胡雪巖是不是在上海設阜康的分號,恆記不能與同興斷絕往來。 第三點其實是請求,只是邵仲甫的措詞不甚恰當,有些近乎要挾的意味。胡雪巖頗為不悅,「仲甫兄,」他這樣答道:「第一、第二兩點,我謹遵台命,第三點,我只能這麼說,我一定講同業的義氣。恆記如果是我一個人的事業,老兄吩咐,閒話一句,無奈大老闆是龐老二,他又是大少爺脾氣,如果惱了他,翻臉不認人,我說的話,他也未見得聽。所以這一點,完全要看你自己的做法,我在旁邊總替同興說好話就是。」 這是暗示邵仲甫,如果同興是這種近乎要挾的做法,龐二首先就會著惱,邵仲甫也是極老到的人,一聽他這話,自知失態,很見機地道歉。 「胡先生,我不會說話,請你不要見怪。將來仰仗的地方還多,一切心照。我也不多說了,總而言之,聽你的吩咐就是。」 胡雪巖的度量寬,有他這兩句話,不滿之意,隨即消失。等邵仲甫將他面前的信封移了過來,便即抽出裏面的單子來看,只見開頭寫的是「福記名下收付清單」,後面蓋著「同興協記錢莊」的書柬圖章。他不暇細看內容,將前後摺起,用桌上現成的餐刀,裁下「福記」字樣及同興圖章,各約一指寬的兩張紙條,交回邵仲甫。 這個小小的動作,使得邵仲甫大為服貼,一則見得胡雪巖的誠意,不會拿這張清單作為對付朱福年的把柄,二則也見得他心細——邵仲甫發覺自己做錯了,本來就不必寫明「福記」字樣,更不必蓋上書柬圖章,縱然胡雪巖無他,萬一遺失了這張清單,落入旁人手中,依然是件極不妥的事。幸好,他的這個錯誤,為胡雪巖及時糾正了。 「胡先生,」他由衷地表示佩服,「有魄力的人,粗枝大葉,心細的人,手面放不開。只有你胡先生,這兩樣長處都有,實在是沒話可說了。」 「謬獎,謬獎!」胡雪巖亦頗欣慰,因為邵仲甫言出至誠,看起來自己是在事業上結交了一個很有用的朋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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