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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八


  「不相信你摸摸看。」

  胡雪巖便伸手摸到她胸前,一面摸,一面得意地笑了,這才讓妙珠發覺上了當,將腰一扭,捉住他的手,「啪」地打了一下,然後白著眼,將他的手塞到被頭裏。

  「妙珠!」胡雪巖涎著臉說,「再陪我睡一會!」

  「啐!不作興的。」說著站起來要走。

  「別走,別走!」胡雪巖軟化了,連聲喊道:「我不跟你囉嗦,陪我說說話總可以吧!」

  妙珠嫣然一笑,又坐了下來,「時候還早,你再睡一息。」她問,「今天想吃點啥?鰣魚,好不好?」

  「好!」

  「那末,我要早點去關照大司務。」妙珠按著他的被頭,不讓他將手伸出來,「我馬上就來!」

  果然,言而有信,一去即回,一面收拾房間,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胡雪巖說閒話。這一來,越發使得胡雪巖無法再睡,但他深知那種地方的規矩,午飯之前,除了廚子和打雜男工以外,娘姨、大姐都還在床上,非到中午不起市面,自己如果起身,則按規矩要有人來伺候,豈不是擾了人家的好夢?胡雪巖最肯體恤下人,為此便依舊「賴」在床上,口中閒話,心裏盤算著事,倒也難得悠閒。

  就這樣挨到近午時分,方始起身。漱洗完畢,正想去跟蹺腳長根見面,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,是朱老大,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,說尤五和古應春都到了,俞武成請他立刻去見面。

  「好!」胡雪巖十分高興,「我跟主人說一聲,馬上就走。」

  到得後進妙珍的香巢,才知道蹺腳長根一早就走了,因為胡雪巖那時好夢正酣,不便驚擾,臨走留下話,留胡雪巖住一天,晚上依然在這裏宴敘。

  為了報答妙珠,同時,既還蹺腳長根的席,又替尤、古二人接風,胡雪巖使用妙珠的稱呼,對妙珍說:「珍姊,今天應該我『做花頭』,請你備個『雙檯』。菜跟酒都要好!」說著,取了張五十兩的銀票,放在桌上。

  妙珍無論如何不肯收,又說用不了這麼多錢,推讓再四,胡雪巖只能收回,另外給了二十兩銀子的賞錢,娘姨、大姐、相幫一齊來謝賞,個個笑逐顏開——於是,「胡老爺是第一號好客人」這句話,馬上傳開去了。

  ***

  到得朱家,胡雪巖就感到不尋常,不請自來的不止尤五和古應春,另外還有五個人,都是中年,個個衣冠楚楚,但神態間總掩不住江湖豪氣,倒叫他識不透是何路數。

  等尤五一一引見,才約略聽出來,都是蘇、松、太一帶提得起名頭的第一等人物。其中有個人管胡雪巖叫「小爺叔」,不用說,是尤五的師兄弟。

  有了這個「底子」在心裏,胡雪巖應酬寒暄就很投機了。然而此輩來意如何,煞費猜疑,因而找個機會,將尤五邀到一邊,細問究竟。

  「我們白來一趟,不過倒是白來的好,要用得著我們的力量,事情就不妙了!」

  尤五微笑著說了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,然後表明來意,他是前天回松江的,王有齡託辦的事,此刻無暇細說,一到松江就得到消息,說蹺腳長根將有不利於胡雪巖和俞武成的舉動,松江老大頗為關心,與尤五商議,邀了這批人,趕來排解,如果排解不成,說不定就要「動手」,因此,松江老大親自在調兵遣將,還有大批人馬在待命。

  「老大爺這麼待我,真正感激不盡。」胡雪巖是真的感動,「事情弄好了!」

  「我也是一到就聽說了。小爺叔,你真行!蹺腳長根是有名疙瘩難弄的人,居然讓你擺平。不過,我想,我們此來,替你助助陣也是好的。」

  「一點都不錯。老實說,我打聽過蹺腳長根的為人,十分之中,還有兩三分不大靠得住,有你們幾位的面子壓一壓,那就十足保險了!」

  「好的!我出面來請客。」

  「今天晚上是我的,大家吃花酒。明天中午算你出面,你看在這裏好不好?」

  「也只有借朱老大的地方才合適。不過——」尤五遲疑著,彷彿有句話不便出口似地。

  「五哥,有話你儘管說。」胡雪巖倒真想不出尤五跟自己的關係,還有甚麼話礙口,因而充滿了好奇心,「我們的交情,還有甚麼話不能說的。」

  「小爺叔,我先告個罪。說來說去,你總在『門檻』外頭——」

  原來為此!胡雪巖搶過來說,「你不用說了。我知道。我理當迴避。」

  能諒解最好。尤五覺得交情已夠,無需解釋,便又提到另外一件事:「老古是昨天到我那裏的,他也有許多話要跟你說,聽說洋人已經服貼了。我去陪客人,把他調出來跟你來談。」

  古應春帶來了極好的消息,洋人終於軟化了,決定出高價買絲。照古應春的算法,這一筆生意,可以賺十八萬銀子,問胡雪巖賣不賣?

  「怎麼不賣?」胡雪巖很高興地說,「不要說十八萬銀子,就是賺八萬銀子,我也要賣了!生意要慢慢做,長線放遠鷂。而且,說老實話,我手上的事情太多,不清理不得了!」

  「賣是賣,洋人有個條件,要訂三年的約,以後的絲都歸他一個人買。」

  「這也可以,就是價錢上,年年不同,怎麼算法?」

  「這當然到時候再議。他保證我們有錢賺。」古應春說,「大致是照外洋報價,扣除他的賺頭,就是實價。」

  「這恐怕不妥當吧!這樣變成包他有錢賺了。」胡雪巖說,「你想想看,如果外洋絲價一落,扣除了他的賺頭,不夠我們的成本,怎麼辦?」

  「是的。我也想到了。不過,說來說去,『千來萬來,賠本不來』,中外都是一樣的。如果外洋絲價落,他不收,別人當然也不收。我再說一句,洋人做生意,跟我們不同,他們做生意,講究培養來源,所以亦決不會要求過分。我想,我們這方面的顧慮,亦可以跟他談。總而言之,守住互利兩個字,合約一定談得攏。不曉得你甚麼時候到上海去?」

  「我的事,大部分要在上海辦,不過,杭州不能不去,七姊的事也要緊。」

  「喔!」古應春問,「五哥沒有跟你談過?」

  「談甚麼?沒有!」

  「五哥跟王雪公老實說了,結這門乾親,是借重他的名望,好叫我們那位老族長服貼。王雪公很體諒,他說,既然如此,不妨先提親事,現在天氣也熱,不必勞動七姊。秋涼辦喜事,他抽空來吃喜酒,再補認親的禮節。如果他不能來,就讓我送七姊去,回門帶認親,一事兩便。」

  「好極了!雪公既有這話,恭敬不如從命,我暫時不必回杭州,辦完了蹺腳長根的事,由蘇州回上海。」胡雪巖又問:「老裘怎麼辦?」

  「預定今天從上海動身。俞老的那位少君,我也見著了,少年老成,人很妥當。松江一帶,五哥已經關照過了,必定一路順風,你放心好了。」

  由於這一連串諸事順利的好消息,胡雪巖的心境開朗,興致大好,決定大大地請一次客——另外挑日子已不可能,就拿這晚上的宴會擴大,這件事交給劉不才去辦,他跟楊鳳毛、朱老大商議,將當地與漕幫有淵源的人,統統請到。又顧慮到蹺腳長根當著尤五他們這班遠客,不便高踞首座,而又不宜委屈他做個陪客,特地向胡雪巖說明,將蹺腳長根也當作主人,發帖子拿他列在前面,這樣也就算很捧他了。

  尷尬的是到了傍晚,嘉賓雲集,總數不下四十,主人之一的蹺腳長根始終不曾露面。胡雪巖一個人八面周旋,未免吃力,而心裏猶自不斷嘀咕,更覺得不是滋味。

  「珍姊!」胡雪巖悄悄問妙珍,「長根到底到那裏去了?你總有點數吧?」

  「我也猜不透。一早有他一個弟兄來叫,背人談了一會就走了,臨走甚麼話都沒有留下。我看,」妙珍倒很有決斷,「不便讓客人久等,就開席吧!」

  於是筵開四席,推讓多時,方始坐定。劉不才早就有了準備,將同里的「名花」列成一張單子,在席間傳觀,有熟識願意招呼的,便拿筆做個記號,然後飛箋催花,鶯鶯燕燕,陸續而至,有熟客的自然去就熟客,沒有熟客的,由劉不才看情形撮合。一時絲竹歌喉,接踵而起,前門轎馬後門船,熱鬧非凡。

  這番豪舉,吸引了無數路人,駐足探望,紛紛探詢,是那位闊客有此手面,等聽說是蹺腳長根做主人,便有人詫異,不知道他何以忽然有此闊綽的場面。

  還有個詫異的人,就是蹺腳長根自己,一見妙珍那裏如此熱鬧,倒有些不便亂闖,進門拉住一個相幫問道:「是甚麼人在這裏請客?」

  「咦!李七爺,你這話問得可要教人好笑?不是你自己跟胡老爺一起請客嗎?」

  蹺腳長根明白了,是胡雪巖替他做面子,於是先不進大廳,由備弄繞到後面,把妙珍找了來,細細一問,才知究竟。

  「對不起,對不起!」蹺腳長根走到廳上,握拳作了個羅圈揖,「我做主人的遲到,失禮之至。沒有甚麼說,罰我三杯。」

  說著,便端起胡雪巖面前的酒杯,連著乾了三杯,然後看行輩大小,到席前一一招呼。那番應酬,相當漂亮週到。

  盛筵已畢,接著便拉開檯子豪賭,安排好了客人,蹺腳長根將胡雪巖拉到一邊,用埋怨的口氣,說道:「老胡,有件事你做得不對了。差點出大亂子!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你從上海起運洋槍,也該先跟我說一聲!」

  「喔!喔!」胡雪巖急忙認錯:「這是我疏忽。對不起,對不起!」

  「我今天一早才曉得,忙到下午才算擺平。」

  於是,蹺腳長根透露了他部下的情形,兩千七百多人,並非個個都肯聽他的指揮,有一批人態勢不穩,只是他以大壓小,暫時制服著。及至蹺腳長根翻然變計,化干戈為玉帛,那一批人便有反他的意思,而且預備依照原定計劃硬奪裘豐言所押運的那一船洋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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