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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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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的算盤打得好。」周一鳴插嘴說道:「飛快!」 「噢,我倒考考你。你拿把算盤坐下來。」 等福山準備好了,胡雪巖隨口出了一個題目,四匹布一共十兩銀子,每匹布的尺寸不同,四丈七、五丈六、三丈二、四丈九,問每尺布合到多少銀子?他說得很快,用意是考福山的算盤之外,還要考他的智慧。如果這些囉哩囉嗦的數目,聽一遍就能記得清楚,便是可造之材。 福山不負所望,五指翻飛,將算盤珠撥得清脆流利,只聽那「大珠小珠落玉盤」似的聲音,就知道是好手。等聲音一停,報告結果:「四匹布一共一百八十四尺,總價十兩,每尺合到五釐四毫三絲四忽掛零。」 胡雪巖親自拿算盤覆了一遍,果然不錯,深為滿意。便點點頭說:「你做生意是學得出來的。不過,光是記性好、算盤打得快,別樣本事不行,只能做小生意。做大生意是另外一套本事,一時也說不盡。你跟著我,慢慢自會明白,今天我先告訴你一句話:要想吃得開,一定要說話算話。所以答應人家之前,先要自己想一想,做得到,做不到?做不到的事,不可答應人家,答應了人家一定要做到。」 他一路說,福山一路深深點頭,等胡雪巖說完,他恭恭敬敬地答一聲:「我記牢了!」 「你蘇州城裏熟不熟?」 「城裏不熟。」 「那末,山塘呢?」 「山塘熟的。」福山問道,「先生要問山塘啥地方?」 「我自己不去,想請你去跑一趟。有個姑娘叫黃銀寶,我有兩個朋友在那裏,一個姓裘,一個姓劉,你看看他們在那裏做甚麼?回來告訴我。」胡雪巖緊緊接著又說,「你不要讓他們知道,有人在打聽他們。」 「噢!」福山很沉著地答應著,站起身來,似乎略有躊躇,但終於很快地走了。 等他背影消失,周一鳴微帶不以為然的語氣說:「胡先生,我知道你是考考他『外場』的本事,不過,他這種小後生,到那種地方去,總不大相宜!」 「你怕他落入『迷魂陣』是不是?」胡雪巖笑道:「不要緊的!我看他那個樣子,早就在迷魂陣裏闖過一陣子了。我倒不是考他,就是要看看他那路門徑熟不熟?」停了一下他又說:「少年入花叢,總比臨老入花叢好。我用人跟別人不同,別人要少年老成,我要年紀輕的有才幹、有經驗,甚麼事看過經過,到了要緊關頭,才不會著迷上當。」 這番見解,在周一鳴不曾聽說過,一時無話可答,仔細想想,似乎也有些道理。不過,他在想,年輕後生,一個個都見過世面,經過陣仗,學得調皮搗蛋,駕馭可就不容易了。 「也只有胡先生,有本事吃得住他們。」周一鳴畢竟想通了,「旁人不敢像胡先生這樣子做法。」 「對!」胡雪巖表示欣慰,「你算是懂得我了。」 「不過,」周一鳴又替福山擔心,「他身上沒有甚麼錢,就找到了黃家,那種『門口』怎麼踏得進去?」 「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。不去管他。我倒問你,阿巧姐怎麼樣?」 「她仍舊住在潘家,人胖了,自然是日子過得舒服。」周一鳴又說,「福山的事,也就是胡先生你來之前兩三天才辦好。如果你老不來,我已經帶著福山回上海。現在是怎麼樣一個情形,請胡先生吩咐。」 「唉!」胡雪巖搖搖頭,「事情一樁接一樁,好像捏了一把亂頭髮。你問的話,我現在無法告訴你,你跟福山先住下來再說。」 於是周一鳴到樓房去作安排,胡雪巖一個人倚枕假寢,心裏一樁一樁的事在想。發覺自己犯了個極大的錯誤,因而想到一句話:「君子務本」。自己的根本,第一是錢莊,第二是絲。錢莊現成有潘叔雅的一筆錢在那裏,絲則湖州方面的新絲又將上市,今年是不是還做這生意?要做是怎麼個做法?得要趕快拿定主意,通知陳世龍去辦。這樣子專管閒事,耽誤了正經,將來是個不了之局。 於是,他當機立斷,作了個決定,只等明天楊鳳毛回來,看怎麼說,事情如果麻煩,只好照裘豐言的辦法,把那批洋槍丟在上海再說,自己趕緊陪著七姑奶奶回浙江去幹正經,閒事能管則管,不能管的只好丟下再說。 想停當了,便又另有一番籌劃,將能管的閒事,派定了人去管,第一個是劉不才,可以管潘家的事,第二個是周一鳴,可以管何桂清跟阿巧姐的事。 多少天來積壓在心頭的沉重之感,就由於這樣一轉念間,大見輕鬆,當然,劉不才和周一鳴去代他管那兩件閒事,決不會做得比自己好,似乎有些不能放心。但是他實在疲倦了,管不得那許多了。心一橫,想起不知那裏看來的兩句詩,脫口唸了出來:「閉門推出窗前月,吩咐梅花自主張!」 然而三件閒事畢竟有一件不能不管,心思集中,顧慮便能周詳,心裏在想:何必路遠迢迢先回杭州,再轉湖州?由蘇州到湖州,現成的一條運河,算起位置來,蘇州在太湖之東,湖州在太湖之南,應該是條捷徑。 「老周,」胡雪巖向他請教,「蘇州到湖州的水路怎麼走法?」 「胡先生是問運河?」周一鳴答說,「這條路我走過,由蘇州到吳江叫北塘河,吳江到平望這一段叫官塘河,到了平望分兩支,一支往南到嘉興叫南塘河,往西經南潯到湖州,就是西塘河。一共一百二十里路。」 於是胡雪巖打定了主意,剪燭磨墨,親筆寫好一封信,封緘完畢,福山也就回來了。 「黃銀寶住在下塘水潭頭。」福山回報:「劉老爺、裘老爺都在那裏,劉先生在推牌九。」 「推牌九?」胡雪巖詫異,「跟那些人在賭?」 「都是那裏的人,娘姨、小大姐,擁了一屋子。」福山又說,「只有裘老爺一個人在吃酒。」 胡雪巖笑了:「一個酒鬼,一個賭鬼,到那裏都一樣。」 「福山,」周一鳴問,「你是不是親眼看見的?怎麼曉得是他們兩位?」 福山臉一紅,「那裏有個『相幫』,我認識,」他說,「是我們木瀆人,我託他領我進去看的。」 這就見得胡雪巖說他「在迷魂陣裏闖過一陣」的話,有點道理了。周一鳴笑笑不響。胡雪巖卻對福山誇獎了兩句。 「你倒蠻能幹,在外面自己會想辦法,很好,很好!」接著又問:「湖州,你去過沒有?」 「沒有去過。」福山剛受了鼓勵,因而自告奮勇,「不過沒有去過也不要緊,胡先生有啥事,我去好了。」 「你替我去送封信。地址在信面上,那個人你叫他郁四叔好了。討了回信,立刻回來。」說著,胡雪巖將一封信,十兩銀子都交了給他,又加了一句話:「窮家富路,多帶點,用多少算多少。」 這意思是,盤纏費用,實報實銷,周一鳴想指點他一句,轉念一想,怕胡雪巖是有意試他,不宜說破,便閉口不語。 於是福山當夜便去打聽到湖州的航船,第二天一早就走了。胡雪巖睡得很晚才起身,抖擻精神,等候楊鳳毛的消息。趁這空檔中,他將阿巧姐與何桂清的好事,如何安排,細細作了交代,接著,劉不才與裘豐言在黃銀寶家宿夜歸來,少不得又有一番的說笑,這就到了放午炮的時候了。 楊鳳毛言而有信,正在他們團團一桌吃午飯的當兒,匆匆趕了回來。 於是主客四人,一起離座,相邀共餐。楊鳳毛說是吃了飯來的,胡雪巖便不勉強,依舊是將他延入套房去密談。 「你啥辰光到的?」 「上半天就回來了。在三婆婆那裏有幾句話要說。」楊鳳毛說到這裏停了下來,雙眼不住的眨,彷彿話很多,不知從那裏說起似地。 這神情讓胡雪巖起了戒心,心裏在想,他一回來不先到金閶棧,卻回俞家去看三婆婆,自然是他們「自己人」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議。照此看來,彼此還談不到休戚與共,親疏遠近之間,自己要掌握分寸才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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