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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七


  胡雪岩要去的那個要緊地方,是潘叔雅家。由於楊鳳毛的話,觸發了他的靈機,預備做一篇「偏鋒文章」,在賭上找機會去收服那批草莽豪客,這就得帶足了本錢,自己身上只有一萬多銀票,打算跟潘叔雅去借兩萬現銀。

  名帖一投進去,潘叔雅立刻迎了出來,一見面就說:「雪岩,要罰你!到了蘇州,為甚麼不來看我?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來了?」

  「今天上午見著何學使,他告訴我的。」

  「這就是了!我自然該罰。不過,你老兄也要想想,如果不是為了有迫不得已的事,我去看他幹甚麼?」胡雪岩又說,「本來還不想來打攪你,曉得你們這班闊大爺討厭無謂的應酬,既然抽不出功夫來陪你們玩,而且各位所委的事,也還沒有辦妥,何必上門?」

  潘叔雅笑了,「話總說不過你。」他又問,「照這樣說,今天來是有事?」

  「是啊!無事不登三寶殿,今天有兩樁事奉托,第一,想請你們到同裡去捧我一個場──」

  「你的手真長,」潘叔雅打斷他的話說,「伸到同裡去做生意撈錢了!」

  「恰恰相反,不是去撈幾文,想去送幾個,不然,還不至於來麻煩你。我想到同裡去大賭一場。」

  這一下潘叔雅才懂了捧場的意味,胡雪岩不是賭客,但不懂他為何路遠迢迢跑到同裡去大賭一場?「其中總有個道理吧?」他問。

  「不錯,我要結交幾個人,到了同裡你就知道了,」胡雪岩緊接著提出第二個要求:「為此想跟你借兩萬銀子,三天以後,等我上海錢到,馬上奉還。」

  「說甚麼馬上馬下?」潘叔雅想了想說:「我給你金葉子如何?」

  「都可以,借金葉子我仍舊還金葉子好了。」

  於是潘叔雅借了五百兩金葉子給胡雪岩。但到同裡捧場,他卻不甚有興趣,「同裡的賭風極盛,平常人家,甚麼兒子周歲,孫子滿月,請客一請請三天,也就賭三天。」潘叔雅搖搖頭,「龍蛇混雜,我不想去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我不勉強。」胡雪岩說,「等我這趟回來,如果事情順利,陪你們好好賭一場。此外還有個人要替你們引見,此人極有趣,跟你們幾位一定玩得來。你們幾位托辦的事,我也交給他了。一切都等我從同裡回來再談。」

  「好!專候大駕。」潘叔雅又問:「要不要跟那位見見面?」

  這是指阿巧姐,胡雪岩早就打好了主意的,立即答道:「不必,不必!我曉得她住在府上,人都胖了。心寬體胖,日子過得很舒服,我放心得很。」

  說完胡雪岩隨即告辭,先回金閶棧,將金葉子鎖了在箱子裡。接著,週一鳴也回來了,辦來極豐盛的儀禮,胡雪岩一一檢視,認為滿意。於是由週一鳴押著禮物,跟在他的轎子後面,一起進城。

  一到俞家,俞少武開大門迎接,抬頭望到裡面,大廳上已高燒一對紅燭,燃著壽字香,桌椅都換上紅緞平金的圍椅披,簷前還掛著四盞簇新的宮燈,一派喜氣洋洋,佈置得像個壽堂。

  芙蓉還不曾替三婆婆行禮,俞少武倒已經改了口,「姑夫!」他這樣喊著,「一切都佈置好了,只等你老來了,行個儀式。」

  到得裡面一著,大廳兩廂,高朋滿座,裘豐言被奉為上客,好些人陪著談話,一看胡雪岩自然轉移了目標。看這樣子,三婆婆對收這乾女兒,視作一件大事。胡雪岩一面敷衍應酬,一面心裡在琢磨,到底是她跟芙蓉投緣,還是另有用意?

  這個疑問一時無從解答,只好先隨緣應酬著,找個空隙跟俞少武說:「我先到後面跟老人家去請個安。」

  「奶奶也在等姑夫。」俞少武說,「我陪了你老進去。」

  道聲「得罪」,胡雪岩跟著俞少武進了中門,裡面也是佈置得一片喜氣。七姑奶奶笑嘻嘻地迎了出來,綠襖黑裙,鬢邊簪一朵深紅色極大的茶花,襯著她那皓皓白雪的肌膚,濃豔異常,見了胡雪岩先福一福道賀:「小爺叔,恭喜,恭喜!」

  「不敢當!」胡雪岩拱手答禮,「這兩天多虧你照應。」

  「小爺叔!」七姑奶奶心急,不及等待三婆婆,就有話要說,「你請過來!」

  胡雪岩立即就想到,她要說的話,必是在見三婆婆以前就該知道的,所以遙遙以目致了歉意,然後跟著七姑奶奶到了一邊。

  「小爺叔!」她輕聲說道:「事情要當作芙蓉阿姨從小就認了三婆婆做乾娘。」

  「光棍一點就透」,這是為了便於俞武成好說話,若非如此,則認親一舉,顯然就是有意妝扮出來的一齣戲。所以胡雪岩連聲答道:「我懂,我懂!」

  「三婆婆今天把壓箱底的私房錢,掏出來請客,晚上場面熱鬧得很──」

  「啊!」這下提醒了胡雪岩,搶著問道:「七姊,我正要問你,今天場面好像很隆重。到底是三婆婆喜歡芙蓉,還是另有用意。」

  「兩樣都有。一則替阿姨熱鬧熱鬧,再則要叫江湖上傳出一句話去,三婆婆收了乾女兒。」

  「啊!啊!」胡雪岩說道:「真正是薑是老的辣。」

  說完,隨著七姑奶奶一起進了堂屋,三婆婆跟芙蓉是一樣打扮,大紅寧綢夾襖,月白裙子,簇簇生新,看上去像是連夜趕制而成的。

  胡雪岩為了捧三婆婆,也抬舉芙蓉的身份,直截了當便叫:「乾娘!」

  這一叫三婆婆高興,芙蓉更高興。有這樣一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俞三婆婆做乾娘,在她是個極大的安慰,心裡不舒服的是,不是正室,像今天這種日子,竟不能穿紅裙。三婆婆體貼乾女兒,卻又不能亂了世俗規矩,特意跟七姑奶奶商量,找了四個女裁縫來,搭起案被,連夜做了這麼一式兩套衣服,教人一望而知是母女,這已使得芙蓉感激不已,如今再聽得胡雪岩跟著自己一樣稱呼,泯滅了偏房的痕跡,自然越發高興。

  「胡老爺!」三婆婆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,「我就高攀托大了,以後稱你『姑爺』。」她緊握著芙蓉的手說,「姑爺,從今更是一家人了。武成的事,你總要放在心上。」

  「當然,不但大哥的事,少武的事,我也不能不管。」

  這些都不是尋常的應酬。胡雪岩意會到這是一出做給江湖朋友看的戲,跟俞三婆婆桴鼓相應,每句話都應付得嚴絲合縫,滴水不漏,一切儀節,也是莊肅隆重,順順利利地行過了禮,隨即開筵,一共有十二桌人。胡雪岩在裘豐言「保駕」之下,依次敬酒,應酬得十分周到。

  盛筵結束,繼之以賭,搖攤,牌九,一應俱全。這時候胡雪岩可不上場了,由楊鳳毛陪著,進中門去跟俞三婆婆辭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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