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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六


  福山臉一紅,「那裡有個『相幫』,我認識,」他說,「是我們木瀆人,我托他領我進去看的。」

  這就見得胡雪岩說他「在迷魂陣裡闖過一陣」的話,有點道理了。週一鳴笑笑不響。胡雪岩卻對福山誇獎了兩句。

  「你倒蠻能幹,在外面自己會想辦法,很好,很好!」接著又問:「湖州,你去過沒有?」

  「沒有去過。」福山剛受了鼓勵,因而自告奮勇,「不過沒有去過也不要緊,胡先生有啥事,我去好了。」

  「你替我去送封信。地址在信面上,那個人你叫他郁四叔好了。討了回信,立刻回來。」說著,胡雪岩將一封信,十兩銀子都交了給他,又加了一句話:「窮家富路,多帶點,用多少算多少。」

  這意思是,盤纏費用,實報實銷,週一鳴想指點他一句,轉念一想,怕胡雪岩是有意試他,不宜說破,便閉口不語。

  於是福山當夜便去打聽到湖州的航船,第二天一早就走了。胡雪岩睡得很晚才起身,抖擻精神,等候楊鳳毛的消息。趁這空檔中,他將阿巧姐與何桂清的好事,如何安排,細細作了交代,接著,劉不才與裘豐言在黃銀寶家宿夜歸來,少不得又有一番的說笑,這就到了放午炮的時候了。

  楊鳳毛言而有信,正在他們團團一桌吃午飯的當兒,匆匆趕了回來。

  於是主客四人,一起離座,相邀共餐。楊鳳毛說是吃了飯來的,胡雪岩便不勉強,依舊是將他延入套房去密談。

  「你啥辰光到的?」

  「上半天就回來了。在三婆婆那裡有幾句話要說。」楊鳳毛說到這裡停了下來,雙眼不住的眨,彷佛話很多,不知從那裡說起似地。

  這神情讓胡雪岩起了戒心,心裡在想,他一回來不先到金閶棧,卻回俞家去看三婆婆,自然是他們「自己人」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議。照此看來,彼此還談不到休戚與共,親疏遠近之間,自己要掌握分寸才好。

  「胡大叔,我先說一件事,三婆婆想高攀,請姨太太認在她老人家名下。不知胡大叔肯不肯委屈?」

  這一問,大出胡雪岩的意外,不過他的思路快,幾個念頭電閃般在腦海中印了一下,大致明白了用意,還是因為彼此初交,而所言之事,安危禍福,出入甚大,要結成親家,變做「自己人」方能放心。

  為了公事,胡雪岩自然樂從,為了彼此結交,這也是好事,但他另有一層顧慮,怕芙蓉有了這樣一個來頭甚大的「乾娘」,搞成尾大不掉之局,將來處妻妾之間會有麻煩,因而遲疑著答應不下來。

  江湖上講究見風使舵得快,楊鳳毛一看這樣子,趕緊說道:「原是妄意高攀,做不到的事──」

  「不!」胡雪岩深恐引起誤會,急忙打斷,同時也想到唯有說實話,才能消釋猜疑,所以接著說道:「承三婆婆抬愛,我是求之不得。為的是內人是只雌老虎,我亦不敢將小妾帶回家去。將來內人有甚麼悍潑的行為,小妾受了委屈,變得對不起她老人家,所以我不敢答應。」

  話說得很老實,也很委婉,楊鳳毛當然懂得其中的深意,「胡大叔,說到這一點,你請放心。三婆婆的人情世故熟透、熟透!將來只有幫你調停家務,」他使勁搖著手說:「決不會替乾女兒撐腰,讓胡大叔為難的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那我還有甚麼話說?」胡雪岩放出心滿意足的神態,「揀日不如撞日,今天下午,就叫小妾替三婆婆磕頭。」

  「好的!歸我來安排。胡大叔,我跟你老實說吧!這樣一辦,是讓我師父好向對方說話。原來一切都安排好了,實在說不出不算數的話來,如今才有話說,是我幹妹妹家的事,真正沒有法子。只好對不起了!」

  胡雪岩這才明白,楊鳳毛所以要先回俞家,原是與三婆婆有關,要跟她先說通,這樣安排,用心甚苦,也見得俞家的誠意,胡雪岩覺得很安慰。「那末,」他問,「還有件事,怎麼說?」

  還有件就是「招安」大事,楊鳳毛沉著地說,「我師父自然贊成,不過做起來不容易,好比一條船已經順流東下,再要掉過頭來逆風上行,自然吃力。我師父的意思,是想請胡大叔去見一面,當面詳談。」

  「好!」胡雪岩毫不遲疑地答應,「你師父此刻在那裡?」

  「在同裡。」楊鳳毛問道,「這地方,胡大叔總知道吧?」

  胡雪岩自然聽說過──吳江縣城極小,有人說笑話,東門喊一聲「喂」,西門會有人答應,但吳江縣屬,位處縣城東北的同裡,卻是出名的一個大鎮,其地與青浦接壤,是東南魚米之鄉中的菁華,富庶異常。

  「原來你師父在同裡,怪不得來去不過一天的功夫。」胡雪岩問道,「我們甚麼時候走?」

  「明天一早。胡大叔你看如何?」

  「可以。怎麼去法?」

  「自然是坐船去,歸我預備。」楊鳳毛又說,「騎馬也很方便,沿著一條塘睡,一直就到了。」

  「還是坐船去吧!」

  「是。」楊鳳毛略停了一下又說,「不過有句話,我先要關照你老。對方有幾個管事的人,亦都在同裡,這批人,胡大叔想不想跟他們見面?」

  胡雪岩考慮了一會,毅然答道:「『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』,我跟他們見見面也可以。」

  「既然這樣,要請胡大叔隨緣些,」楊鳳毛說,「這批人狂嫖濫賭,不成個玩意,如果肯跟他們混在一起,那就說甚麼都好辦了。」

  胡雪岩靈機一動,立即問了出來,「楊老兄,我帶個人去行不行?」

  「那自然可以。」楊鳳毛的語氣有些勉強,「不知是那一個?」

  「自然是極靠得住的自己人,就是外面的那位劉三爺。」胡雪岩說:「我們是親戚。此公吃著嫖賭,件件精通,賭上面更是個大行家。」

  「是胡大叔的親戚,自然不要緊。」楊鳳毛站起身來說,「我先去回報三婆婆。」

  「好的!我等下就去。托你先跟小妾說一聲,拜在三婆婆膝下,我很高興。應該有的規矩,我會預備──」

  「不!」楊鳳毛打斷他的話,「三婆婆交代過了,那份重禮已經受之有愧,決不讓胡大叔再破費!」

  胡雪岩心想,此刻不必多爭,自己這面照規矩辦好了。因而含含糊糊地敷衍著,等把楊鳳毛送走了,立刻便找裘、劉、週三人商量,好分頭辦事。

  事情很複雜,「招安」一節,還有忌諱,一時說不清楚,他只能要言不煩地交代,首先是讓週一鳴進城,備辦疋頭等物,作為芙蓉孝敬「乾娘」的儀禮。其次是關照劉不才收拾行李,預備第二天到同裡。最後托裘豐言到俞家,跟七姑奶奶商議芙蓉拜義母的禮節。

  「那末你呢?」裘豐言問,「一起到俞家不好嗎?」

  「我另有個要緊地方,非走一趟不可。一會兒找到俞家去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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