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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三
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那方面如果不放,勢必至於就要翻了臉。」楊鳳毛說,「翻了臉能夠一了百了,倒也罷了,是非還在!胡大叔,請問你怎麼對付?除非搬動官軍,那一來是非更大了。」

  這就是說,跳下了虎背,老虎依然張牙舞爪,如何打虎,仍舊是個難題。就這處處荊棘之際,胡雪岩靈機一動,不自覺地說出來一句話。

  「做個伏虎羅漢,收服了牠!」

  楊鳳毛不懂他的話,愕然問道,「胡大叔!你說點啥?」

  胡雪岩這才醒悟,自己忘形自語,「喔,」他笑道,「我想我心裡的事。有條路或許走得通,我覺得這條路,恐怕是唯一的一條路。」

  「只要走得通,我們一定拚命去走。胡大叔,你說!」

  胡雪岩定定神答道:「我是『空子』,說話作興觸犯忌諱,不過──」

  「唉,胡大叔!」楊鳳毛有些不耐,「我們沒有拿你老當空子看。胡大叔,你何需表白。」

  「好!那我就實說。」胡雪岩回憶著老太爺的話,從容發言:「你們漕幫的起源,我也有些曉得,洪楊初起,你們都很看重的,那曉得長毛做出來的事,不倫不類,跟聖經賢傳上所說的大道理,全不對頭,簡直可以說是逆天行事,決計成不了氣候。既然如此,無需跟他們客氣。再說,你們鎮江、揚州的地盤,就失在他們手裡。有朝一日光復了,你們才有生路。你說我這話是不是?」

  「是的!」楊鳳毛深深點頭,憂鬱地說:「我師父這一次是做得莽撞了些。」

  「歪打可以正著!老兄,」胡雪岩撫著他的背說,「我替你們師弟想條路子!小刀會這方面的情形,我也有點曉得,周立春他們那班人,亦不過一時鬼摸頭,心裡何嘗不懊悔?只不過摸不到一條改邪歸正的路子。如今要靠你們師弟兩個。我的意思是,周立春下面那批打散了的人,既然已經聚攏,何不拿他們拉過來?」

  一聽這話,楊鳳毛那張癟嘴閉得越緊,以至於下巴都翹了起來,一雙眼睛眨得很厲害,不過眼中發亮,是既困惑又欣喜的神情。

  「胡大叔,你是說『招安』這批人?」

  「是啊!」胡雪岩說,「賴漢英那裡來的長毛,如果肯一起過來最好,不然就滾他娘的蛋,也算對得起他們了!」

  楊鳳毛覺得胡雪岩的做法很平和。再往深處去想,就算俞武成能退出來成為局外人,也只是表面如此看法,實際上是決不能置身事外的,倘或官軍圍剿,事情鬧大了,江湖上還會批評他不夠朋友。所以唯有這樣子才是正辦,退一步說,招安不成,他總算為朋友盡過心力,對江湖上也有了交代了。

  想通了這些道理,頓時將胡雪岩敬如天神,站起來便磕了個頭。胡雪岩大驚,急忙避開,拉著他的胳膊說:「怎麼,怎麼,無緣無故來這一套!」

  「胡大叔,你算是救了我師父一家,你老怕還不曉得,三婆婆幾十年沒有為難過,這一趟她老人家,急得睡不著覺,在蘇州,我們是客地,這件事要鬧開來,充軍殺頭都有分!再說,她老人家又疼孫子,少武是朝廷的武官,我師父做這件事,傳出去不斷送了少武的前程?如今好了!不過,」楊鳳毛又陪笑說:「你老送佛到西天,我曉得你老跟何學台有交情,招安的事,還要仰仗鼎力。」說著,又作了個大揖。

  胡雪岩倒不曾想到何桂清。如今聽楊鳳毛一提醒,立刻在心裡喊一聲:妙!何桂清紙上談兵的套折,上了不少,現在能辦成這事,是大功一件,對於他進京活動,大有幫助。這樣看來,自己的這個主意,憑心而論,著實不壞。

  於是他很爽快地答道:「一句話!這樣好的事情不做,還做啥!」

  「多謝胡大叔!」楊鳳毛的臉色轉為嚴肅,「我聽你老的差遣。」

  胡雪岩最會聽話,聽出這是句表示謙虛的反話,實際上是楊鳳毛有一套話要說,所以這樣答道:「事情是你們師弟為頭,我只要能盡力,決不偷半分的懶。不必客氣,該怎麼辦請你分派。」

  「那我就放肆了!我想,第一、這話只有你老跟我兩人曉得。」

  「當然!」胡雪岩說,「你們楊家的堂名叫『四知』,天知、地知、你知、我知。」

  「是。第二,我想我先去一趟,請胡大叔聽我的消息,再去見何學台。」

  「那也是一定的。總要那方面點了頭,才好進一步談條件。」

  「你老最明白不過,那我就不必多說了。」楊鳳毛說,「我馬上趕去見我師父,最多一晝夜的功夫,一定趕回來。」

  「你師父怕是在松江,我們一起去也可以。」

  「不!不在松江。」

  不在松江在那裡呢?他不說,胡雪岩也不便問,不過心裡已經雪亮,俞武成的行蹤,楊鳳毛一定清楚。說是最多一晝夜定能趕回來,則隱藏之地亦決不會遠。

  「事不宜遲。我現在就走。」楊鳳毛鄭重叮囑:「胡大叔!明天上午,請你無論如何不要走開,我人不到一定有信到。」

  ※※※

  等楊鳳毛告辭,裘豐言自然要問起談話的情形。胡雪岩謹守約定,隻字不吐,只笑著說:「你陪劉三爺去捧那個『銀元寶』好了。幾台花酒吃下來,就有好消息了。」

  裘豐言寬心大放,喜孜孜地跟著劉不才走了。胡雪岩一個人靜了下來,將前後經過情形細想了一遍,覺得自己的路子走對了,走得通,走不通,明日此時,可見分曉,且不去管它。眼前有一整天的功夫,光陰如金,不該虛耗,正好將潘家所托,以及阿巧姐的終身,辦出個頭緒來。

  這就得找週一鳴了。奇怪的是一早不見他的面,只好留下話,如果來了,讓他在金閶棧等候,然後坐轎進城,先去拜訪何桂清。

  名帖一投進去,立刻延見,何桂清將他請到書齋,執手寒暄,極其殷勤,自然要問起:如何又到了蘇州?

  「有幾件事,必得來一趟,才能料理清楚。其中是一件是雲公吩咐的,辦得差不多了。」

  「喔!」何桂清很高興地問:「是怎樣一個人?」

  「德是中上,貌是上中,才是上上,將來體貼殷勤,一定沒話可說。」胡雪岩因為阿巧姐自己看中過何桂清,料想進了何家的門,必然馴順非凡,所以此時誇下這樣的海口。

  何桂清當然相信他的話,喜心翻倒,忍不住搓著手說:「能不能見一面?」

  「請雲公稍安毋躁。」胡雪岩笑道:「幾時到了上海,立刻就能見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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