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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五


  「這梁四太太的腦筋,可以跟小爺叔比了!」七姑奶奶不勝嚮往地說,「我們真想結識結識她!」

  「那也容易,」劉不才說,「只要到那處分筒去幾回,一定遇得見她。」

  「省省吧!」芙蓉趕緊勸阻,「這種花會,害人不淺,這樣子猜心思,壽命都要短幾年,你既然已經戒掉了,千萬別去。」

  「這話也是!」劉不才大有懺悔之意,「賭這樣東西,不賭心思沒有趣味,要賭心思,真叫『強中自有強中手』,永遠不會有啥把握。想想真沒意思!」

  「照這樣子說,劉三爺,你也要洗手戒賭了?」

  「你聽他的!」芙蓉撇撇嘴,對七姑奶奶說,「我們三叔說要戒賭,總有十七八回了。」

  劉不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七姑奶奶便為他解嘲:「雖然沒有戒掉,總常常想著在戒,這就蠻難得的了!」

  「怎麼難得?」門外有人在搭腔,大家轉臉看時,是不知道甚麼時候溜了出去,如今又溜了回來的裘豐言。

  於是七姑奶奶將剛剛聽來的故事,又講了一遍。裘豐言也對梁四太太讚歎不止,這樣談到十點多鐘,古應春和胡雪岩陸續歸來,船已雇好,胡雪岩所買的東西,已直接送回客棧。約定第二天中午,仍在七姑奶奶那裡會齊,一起下船。

  【第二十七章】

  到了松江,船泊秀野橋下,都上了岸,先到尤家休息。尤五奶奶大出意外,少不得有一番寒暄張羅。尤家常年備著好些客房,除了芙蓉是七姑奶奶早就約好,跟她一起住以外,尤五奶奶又堅邀胡、裘二人在她家下榻。略略安頓,隨即去見老太爺。

  因為裘豐言是生客,又是一位官兒,老太爺十分客氣,教人取來長袍馬褂,衣冠整齊,肅然陪坐。這一下不但裘豐言大為不安,連胡雪岩亦頗為局促,幸好,七姑奶奶接踵而至,有她在座,能說會道,親切隨和,才把僵硬的氣氛改變過來。

  說過一陣閒話,七姑奶奶談到正事,「老太爺,」她說,「今天我有樁大事來稟告你老人家。不過,有點說不出口。」

  老太爺已經看出來,裘豐言跟她也相熟,這樣,自己說話,就無需有所避忌:「真正新鮮話把戲!」他似笑非笑地說,「你還有啥說不出口的話!」

  「老太爺也是,就看得我那樣子的老臉厚皮。」七姑奶奶笑著站了起來,「我先進去跟老姑太太談談,請小爺叔代我說吧!」

  老姑太太是老太爺的妹妹,也七十多了,耳聾口拙,沒有甚麼可談的,七姑奶奶無非是托詞避開,好讓胡雪岩談她的親事。

  七姑奶奶沒有一個歸宿,原是老太爺的一樁心事,所以聽得胡雪岩細談了經過,十分高興。尤其是聽說王有齡以知府的身份,降尊紆貴,認出身江湖的七姑奶奶作義妹,更覺得是件有光彩的事。這一切都由胡雪岩而來,飲水思源,說了許多感謝的話,同時因為裘豐言作胡雪岩的代表,在尤家與王家之間,要由他來從中聯合安排,所以老太爺又向裘豐言拜託道謝。言出至誠,著實令人感動。

  「老太爺,」胡雪岩最後談到他自己的請求,「有件事,尤五哥不在這裡,要勞動你老人家替我調兵遣將了!」

  「噢!」老太爺一迭連聲地說:「你吩咐,你吩咐!」

  等胡雪岩說明,要派兩個人護送,料想是件輕而易舉的事,卻不道老太爺竟沉吟不語。

  這就奇怪了,他忍不住要問:「老太爺,莫非有甚麼難處?」

  「是的。」老太爺答道,「你老弟是自己人,裘爺也是一見如故的好友,這件事說不巧真不巧,說巧真巧。不巧的不去說它了,只說巧的是,虧得你跟我說,不然,真要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來了。」

  聽得這話,以胡雪岩的精明老到,裘豐言的飽經世故,都察出話中大有蹊蹺,兩人面面相覷,交換了一個眼色,自然還是胡雪岩開口。

  「老太爺既當我們是自己人,那末,是怎麼的『不巧』?何妨也說一說!」

  「不必說了!不巧的是老五不在這裡,在這裡就不會有這件事。」老太爺平靜地問道:「裘老爺預備甚麼時候走?」

  「我的貨色還在上海,雇船裝貨,總得有三、五天的功夫。我聽老太爺的吩咐!」

  「吩咐不敢當。」老太爺說,「你明天就請回上海去預備。今天四月十四,準備四月二十開船,我們四月十九,在上海會齊。」

  「怎麼?」胡雪岩不解「我們」兩字,「莫非──」

  「是的。」老太爺說,「我送了裘老爺去!」

  「那怎麼敢當?」裘豐言跟胡雪岩異口同聲地說。

  「不!」老太爺做了個很有力的手勢,「非我親自送不可。」說著,嘴唇動了兩下,看看裘豐言,到底不曾說出口來。

  「對不起,老裘!」胡雪岩看事態嚴重,也就顧不得了,逕自直言:「你請外面坐一坐,我跟老太爺說句話。」

  「是,是!」裘豐言也會意了,趕緊起身回避。

  「不必!裘老爺請這裡坐!」老太爺起身又道歉:「實在對不起!我跟我們胡老弟說句『門檻裡』的話。不是拿你當外人,因為有些話,說實在的,裘老爺還是不曉得的好。」

  交代了這番話,老太爺陪著胡雪岩到佛堂裡去坐──這是他家最莊嚴、也最清靜的一處地方,胡雪岩很懂這些過節,一進去立刻擺出極嚴肅的臉色,雙手合十,先垂頭低眼,默默地禮了佛,才悄悄在經桌的下方落座。

  老太爺在他側面坐了下來,慢慢吞吞地說道:「老弟台,我不曉得這件事有你『軋腳』在內,早曉得了,事情就比較好做。現在,好比生了瘡,快要破頭了,只好把膿硬擠出來!」

  胡雪岩很用心地聽著,始終猜不透,裘豐言押運的這一批軍火,跟他有何關係?但有一層是很清楚的,老太爺的處境相當為難,只是難在何處,卻怎麼樣也想不出。江湖上做事,講究彼此為人著想,所以胡雪岩在這時候,覺得別樣心思可以暫時不想,自己的態度一定得先表明。

  「老太爺,」他說,「我曉得你拿我這面的事,當自己的事一樣,既然這樣子,我們就當這件事你我都有份,好好商量著辦。如果難處光是由你老一肩挑了過去,即使能夠辦通,我也不願意。」

  「老弟台!」老太爺伸出一隻全是骨節老繭的手,捏著胡雪岩的手腕說:「我真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。我把事情說給你聽。」

  真如他自己所說的:「事情說巧真巧,說不巧真不巧」,這一批軍人跟他的一個「同參弟兄」有關,這個人名叫俞武成,地盤是在揚州、鎮江一帶。

  這時太平軍雖已退出揚州,但仍留「丞相」賴漢英扼守辰州,與清軍刑部左侍郎雷正誠的水師,相持不下。太平軍全力謀求打開局面,所以跟上海的洋商有交易,希望買到一批軍火。

  「這件事要派洋商的不是!」老太爺說:「浙江買的那批洋槍,原來洋商是答應賣給『長毛』的,已經收了人家的定洋,約期起運,由英國兵艦運了去。那知道事情變了卦,聽說替浙江方面出頭交涉的人,手腕很靈活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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