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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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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深為詫異:「七姑奶奶這樣直爽的人,跟我無話不談,怎麼這件事不曾提起?」 「你說話教人好笑,直爽的人,就該不管說得說不得,都要亂說?」胡雪巖提醒她:「七姑奶奶真正叫女中豪傑,不要看她瘋瘋癲癲,胸中著實有點邱壑,你不要看錯了她!」 「好了,好了!你不要把話扯開去。你倒講講看,你們怎麼樣好法?」 「就是這樣子!」胡雪巖翻個身,一把抱住芙蓉。 「哼!」芙蓉冷笑,「看你這樣子,心裏還是忘不掉她,拿我來做替身!」 說著,便要從他懷抱中掙扎出來,無奈他的力氣大,反而拿她抱得更緊了,「我不是拿你做她的替身,我是拿你來跟她比一比。」他說,「她的腰沒有你細,皮膚沒有你滑。說真的,我還是喜歡你。」 這兩句話等於在醋罐裏加了一大杓清水,酸味沖淡了,「少來灌米湯!」她停了一下又說,「你把跟她的事,從頭到尾,好好講給我聽。」 「講起來話長!」胡雪巖從枕頭下掏出錶來看了一下說,「兩點鐘了!再講就要講到天亮,明天再說。」 「你不講就害我了!」 「這叫甚麼話?」 「你不講,害我一夜睡不著。」 「好,我講。」等把阿巧姐的故事,粗枝大葉講完,胡雪巖又說,「這一來,你可以睡得著了,不許再囉嗦!」 「問一句話可以不可以?」 「可以。不過只許一句。」 「照你看,」芙蓉問,「事情會不會起變化?」 「甚麼變化?」 「阿巧姐只怕不肯嫁何學台了。」芙蓉從容分析,「照你的說法,她先對你也不怎麼樣,等到見了年紀輕、人又漂亮、官又做得大的何學台,心裏就有了意思。照規矩說,她自己也要有數,是人家何家的人了,在你面前要避嫌疑,怎麼又在替你收拾行李的時候,私底下放了這兩樣『私情表記』?而且送你上了船,推三阻四,不肯下船,恨不得跟你一起回來。這你難道看不出來,她的心又變過了。」 「我怎麼看不出來?不理她就是了。」 「你倒說得容易!可見你不懂女人的心。」 這一下,胡雪巖便不能不打破自己的戒約,往下追問:「女人的心怎麼樣?」 「男人是沒良心的多,見一個,愛一個,愛一個,丟一個,女人不同,一顆心飄來飄去,不容易有著落,等到一有著落,就像根繩子一樣,綑得你緊緊地、再打上個死結,要解都解不開。現在你是讓她綑住了,自己還不曉得,說甚麼『不理她就是』,有那末容易?你倒試試看!」芙蓉訕笑地又說,「真正是『吃的燈草灰,放的輕巧屁』!」 這一番話把胡雪巖的瞌睡蟲趕得光光的,睜大了眼,望著帳頂,半晌做聲不得。 「你說,我的話錯不錯?」 「豈但不錯!還要謝謝你,虧得你提醒我。」胡雪巖不安地問,「你看,該怎麼辦?」 「自然是把她接了回來。」 這是句反話,如果在平時,胡雪巖一定又會逗她拈酸吃醋,開開玩笑,此時卻無這種閒逸的心情,一本正經地說:「這是決不會有的事。我現在就怕對何學台沒有交代,好好一件事,反弄得人家心裏不痛快,對我生了意見,說都說不明白了!」 芙蓉是有心試探,看他這樣表示,心頭一塊石頭落地,便全心全意替他策劃:「你現在要搶在前面,不要等她走在你前面叫明了,事情就會弄僵,人人要臉,樹樹要皮,話說出口,她怎麼收得回去?」 「這話對!」胡雪巖說,「我現在腦筋很亂,不曉得怎麼快法?」 「無非早早跟何學台說明,把阿巧接了回去,生米煮成熟飯,還有啥話好說。」 「話是有道理。不過官場裏有樣規矩你不懂,做那個地方的官,不准娶那個地方的女子做妾,麻煩就在這裏。」 談到官場的規矩,芙蓉就無法置喙了。但即使如此,她的見解對胡雪巖仍舊是個很大的幫助。第二天一早醒來,首先想到的也就是這件事,大清早的腦筋比較清醒,他很冷靜地考慮下來,認為「生米」雖不能一下子就成「熟飯」,但米只要下了鍋,就不會再有變化,於今為計,不妨託出潘叔雅做自己的代表,先向何桂清說明白,事成定局,阿巧姐自會死心,這就是將「生米」下鍋的辦法。 不過,這件事還要個居間奔走的人。現成有個周一鳴在那裏,不然還有劉不才,也是幹這路差使的好材料。好在事情一時還不會生變,不妨等周一鳴回來了再說。 等把這個難題想通了,胡雪巖覺得心情相當輕鬆,盤算了一下,古應春這天一定在忙著跟洋人接頭,不必去打擾他,只有找劉不才一起盤桓,不妨一面出去遊逛,一面看看可有合適的地皮,為潘叔雅買下來建新居。 想停當了才起身下床,芙蓉晨妝已畢,侍候他漱洗早餐,同時問起這天要辦些甚麼事? 「等你三叔來了再談。」胡雪巖說,「我想帶你去逛逛。」 「我不去。拋頭露面像啥樣子?」 「那末你做點啥呢?」 「我還是到七姑奶奶那裏去。」芙蓉答道,「跟她在一起,永遠是熱鬧的。」 「就你們兩個人,怎麼熱鬧得起來?我看不如約了七姑奶奶一起去玩。」 「她不肯的。」芙蓉忽然問道,「你說了她甚麼?她好像有點賭氣的樣子,古老爺常常勸她出去走走,不要在家悶出病來,她說甚麼也不肯。」 這話胡雪巖在前一天也聽見過,當時不以為意,現在聽芙蓉提到,才知道七姑奶奶真的發憤了!倒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。 「我不過勸她,要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,那知道她這樣認真。」胡雪巖說,「賭氣是決不會有的事,她最佩服我,還有大事要我幫忙,賭甚麼氣?」 「這倒是真的,」芙蓉點點頭,「提起你來總是『小爺叔』長,『小爺叔』短。我看,」芙蓉笑道,「只有一個人不佩服你。」 「那個?」 「梅玉的娘。」 昨天是為了阿巧姐生醋意,這時候又提到他妻子,胡雪巖心裏不免有些厭煩,所以默不作聲。 芙蓉也是很知趣的人,見他是這樣的態度,便不再往下說,聊些別的閒天,等著劉不才。 結果劉不才不曾來,來了個古應春,帶了由絲棧裏轉來的兩封信,一封是尤五的,由陳世龍代筆,說杭州漕幫鬧事,經過調處,已經平息。只是新交了好些朋友,飲宴酬酢無虛日,所以還得幾天才能回上海。再有一封是王有齡的,這封信就長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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