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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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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還是到七姑奶奶那裡去。」芙蓉答道,「跟她在一起,永遠是熱鬧的。」 「就你們兩個人,怎麼熱鬧得起來?我看不如約了七姑奶奶一起去玩。」 「她不肯的。」芙蓉忽然問道,「你說了她甚麼?她好像有點賭氣的樣子,古老爺常常勸她出去走走,不要在家悶出病來,她說甚麼也不肯。」 這話胡雪岩在前一天也聽見過,當時不以為意,現在聽芙蓉提到,才知道七姑奶奶真的發憤了!倒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。 「我不過勸她,要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,那知道她這樣認真。」胡雪岩說,「賭氣是決不會有的事,她最佩服我,還有大事要我幫忙,賭甚麼氣?」 「這倒是真的,」芙蓉點點頭,「提起你來總是『小爺叔』長,『小爺叔』短。我看,」芙蓉笑道,「只有一個人不佩服你。」 「那個?」 「梅玉的娘。」 昨天是為了阿巧姐生醋意,這時候又提到他妻子,胡雪岩心裡不免有些厭煩,所以默不作聲。 芙蓉也是很知趣的人,見他是這樣的態度,便不再往下說,聊些別的閑天,等著劉不才。 結果劉不才不曾來,來了個古應春,帶了由絲棧裡轉來的兩封信,一封是尤五的,由陳世龍代筆,說杭州漕幫鬧事,經過調處,已經平息。只是新交了好些朋友,飲宴酬酢無虛日,所以還得幾天才能回上海。再有一封是王有齡的,這封信就長了。 王有齡接到胡雪岩初到上海的信,又接到何桂清從蘇州寫給他的信,加上陳世龍帶去的口信,都要在這封信中答覆,所以足足寫了七張紙,認得出是他的親筆。這樣一個浙江官場中的紅人及能員,每天忙得不可開交,居然能抽出功夫來寫這麼一封洋洋灑灑的信,就顯得交情確是與眾不同了。 信上自然先提到尤五,說是「既感且愧」,因為尤五會同鬱四,將浙江漕幫的糾紛,順順利利地處置停當,感情已是可感,而且還承他送了許多禮物,實在受之有愧。至於認七姑奶奶作義妹一節,君子成人之美,而況又是舊雨新知雙重的交情,自然樂從。問七姑奶奶甚麼時候到浙江,他好派專差來迎接。 「你看!」胡雪岩將前面兩張信遞了給古應春,接著又往下看。 下面提到何桂清,說是接到他從蘇州寄去的信,才知道胡雪岩的行蹤。何桂清認為能結識胡雪岩,是「平生一大快事」,也提到了那一萬銀子──這下是王有齡來讚揚胡雪岩了,說他的處置「高明之至」,這一萬兩銀子,請胡雪岩替他記入帳下,將來一起結算。 此外還有許多瑣碎的事,其中比較重要的是,催促裘豐言早日回杭州,因為現在有個「優差」的機會,他可以設法謀取,「遲則為他人捷足先登,未免可惜。」 「對了!」胡雪岩放下信問道,「『酒糊塗』住在那裡?他的事辦得怎麼樣了?昨天我倒忘了問你。」 「都弄好了,就因為五哥不在這裡,路上沒有交代好,不敢啟運。」古應春又說,「劉三爺知道你要跟他碰頭,去約他了。等一下就到。」 「那這樣吧,我們先去吃飯,然後到七姊那裡去,留下口信請他們來。」 「那又何必在外頭吃?還是到我們那裡去。」 於是古應春和胡雪岩坐馬車,芙蓉不肯跟胡雪岩同車招搖過市,另雇一頂小轎走。轎慢車快,等她到時,只見七姑奶奶正笑容滿面地在跟胡雪岩商量到湖州的行程。 「怎麼?」芙蓉驚喜地問道,「你也要到湖州去?」 「是啊!」七姑奶奶洋洋得意地說,「我哥哥在做知府,我為啥不去。」 這一節,也就像阿巧姐那件事一樣,是無話不談的七姑奶奶所不曾跟她談到的少數「秘密」之一。不談阿巧姐是為了怕替胡雪岩惹麻煩,不談胡雪岩居間拉攏,認王有齡作義兄,是七姑奶奶自覺身份懸殊,不相信現任知府的王大老爺肯降尊紆貴,認此義妹。事情不成,徒落話柄,所以她不願告訴芙蓉。 誰知王大老爺居然答應了,而且彷佛認此義妹,是件極可高興的事,當然喜出望外,加以芙蓉一見投緣,不算外人,所以有那得意忘形的神態。 聽她自己約略說明緣由,芙蓉也替她高興,「恭喜,恭喜!」她笑著說,「從今以後,不叫你七姑奶奶,要叫你王大小姐了。」 「好了,好了!自己人,不作興笑我的。我是沾了小爺叔的光。來!」七姑奶奶一把拉著她走,「到廚房裡幫幫我的忙。」 古應春是廣東人,講究飲饌,七姑奶奶閑著無事,也就在烹調上消磨辰光,所以家裡沒有客來,飯菜也很豐腆,廚房裡早已預備得差不多了,還有一個娘姨,一個小大姐,四個人一起動手,很快地把飯開了出來。 主客四人一面吃飯,一面還是談湖州之行。剛剛只談了一半,胡雪岩決定親自送七姑奶奶去,現在要談的是動身的日期。 這是個難題,胡雪岩的事情太多,不容易抽出功夫來,「五月初七以後就不行了,蘇州的人要來。再等下去,天氣太熱,又不相宜。」他躊躇著說,「而且一去一來至少要半個月的功夫──」 「小爺叔抽不出功夫,只好等秋涼以後再說。」七姑奶奶不願強人所難,這樣很爽快地表示了態度。 「那不行。耽誤了你們的好事。」胡雪岩又說,「再者,陳世龍也要做親了。這杯喜酒一定也要去吃的,事情總有辦法,等我慢慢來想。」 話題中斷,接下來是古應春談他上午跟洋人見面的情形,談到一半又被打斷了──劉不才和裘豐言連翩而至,兩個人臉上紅著,是喝了酒來的,但也不妨再來幾杯。 「事情都弄好了。」裘豐言說,「只等尤五哥來就動身。」 「他還有些日子才能回來。」胡雪岩說,「或者你先回去一趟。」 「不必,不必!」裘豐言指著劉不才說,「我跟劉三哥在一起,寫意得很,每天吃吃酒,到處逛逛,這種逍遙自在的日子,難得遇到,尤五哥儘管慢點回來好了。」 胡雪岩又好氣,又好笑,「你真正『酒糊塗』!一則要早早交差,人家等著洋槍在用,采運軍火的事,那容得你逍遙自在?真是『急驚風遇著慢郎中』!再則,」他把王有齡的信拿給他看,「雪公一番熱心,你不要錯過機會。」 等把信看完,裘豐言點點頭說,「雪公的盛意,著實可感。不過,尤五哥不來,我也沒辦法走。空手回去,算啥名堂?只好讓人家『捷足先登』了!」 這話也不錯,於是胡雪岩又遇到一個難題。七姑奶奶看他們愁顏相向,忍不住要問:「小爺叔!到底為了啥?」 「老裘要運洋槍回去,路上怕不安靖,要五哥先替他沿路安排好。只要一進浙江地界就不要緊了。」胡雪岩說,「上次也是這樣。一定要等五哥來,說妥當了才敢走。」 「是這樣一樁事情!為啥早不跟我說?」 一聽這話,胡雪岩和裘豐言精神一振,齊聲說道:「七姊!你有辦法?」 「這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。」七姑奶奶又怪古應春,「你知道這件事,也放在肚裡不說,真正氣數。」 「一時疏忽,也是有的。」古應春笑道,「閒話少說,你有辦法就拿出來!」 七姑奶奶的辦法很簡單。尤五手下幾個得力的人,她無不相熟,只要找到其中之一個,一切迎刃而解。但十分不湊巧的是,古應春親自去跑了一遍,竟一個也不曾找到。 「不要緊!」七姑奶奶真有男子漢的氣概,毫不遲疑地說,「這段路上有頭有臉的人物,也都曉得我。我送了裘老爺去。」 這真是語驚四座了!首先古應春就擔心,「一船軍人,不是好玩的事!」他說,「千斤重擔你挑不挑得下來,自己要想一想。」 「我想過了。不要緊的。」 語氣雖平靜,而胡雪岩卻聽得出,愈平靜愈顯得倔強,他是深知她的脾氣的,發現芙蓉也想說話,急忙拋過去一個阻止的眼色,然後裝出歡然的神情好:「好極,好極!有七姊出馬,一定一路順風。老裘,就讓七姊送你去好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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