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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七


  「當然要告訴你的。到家再說。」

  等坐上馬車,古應春承認曾派人到木瀆去談過阿巧姐的事,但一場無結果,派去的人不會辦事,竟連未能成功的原因何在,都弄不清楚。

  「我倒比你清楚。阿巧姐吃了一場驚嚇,由此讓我還交了三個朋友,都是蘇州的闊少,有一大筆款子要我替他們用出去。」胡雪岩笑道:「老古,我這一趟蘇州,辛苦真沒有白吃,談起個中的曲折,三天三夜都談不完。」

  事情太多,東一句,西一句,扯來扯去,古應春一時也聽不清楚,只知道他這趟大有收穫。彼此在生意上休戚相關,胡雪岩有辦法,他自然也感到興奮。

  轉眼間到了七姑奶奶寓所,馬蹄聲音是她聽熟的,親自下樓來開門,老遠就在喊:「小爺叔,你回來了。」

  「回來了,回來了!」胡雪岩說:「先告訴你一樁開心的事,你總說蘇州的糖食好吃,我替你帶了一大簍來,放在『石灰缸』裡,包你半年都吃不完。」

  「謝謝,謝謝!」七姑奶奶口中是對胡雪岩說話,眼睛卻看著古應春。

  「阿巧姐不來了!」古應春輕聲對她說,「她也不會姓胡了。」

  「怎麼鬧翻了?」

  「不是,不是。你不要亂猜,回頭再跟你說。總而言之,可以放心了!」

  「嗯,嗯!」七姑奶奶很高興地拍拍胸。

  胡雪岩聽他們這番對答,越覺困惑,「老古,」他用低沉的聲音問: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甚麼事可以放心?」

  「現在不會『白板對煞』了,」七姑奶奶搭腔,「大家都可以放心。小爺叔,快上樓來,看看那個來了?」

  上樓掀簾一看,合笑凝睇的竟是芙蓉,胡雪岩驚喜之餘,恍然大悟所謂「白板對煞」作何解。

  「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「我跟三叔一起來的。」芙蓉說,「一到就住在七姊這裡。本來要寫信告訴你,七姊說不必,你就要回來的。」

  「那末三叔呢?」

  「他就住在不遠一家客棧。」古應春笑道:「這位先生真是妙人!從他一來,你曉得那個最開心?」

  「那個最開心?」胡雪岩想了想說:「照我看,只有他自己。」

  大家都笑了,「還有一個,」古應春指著七姑奶奶:「她!」

  這一說,胡雪岩又大惑不解了,「何以七姊最開心?」

  「你想呢?我們這位姑奶奶一刻都靜不下來的,現在聽了你小爺叔的話,要學做千金小姐,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,教她怎麼坐得住?劉三爺一來算救了她了,他每天到各處去逛,看了希奇古怪的花樣,回來講給她聽,真好比聽大書。」

  「聽大書都沒有聽劉三叔說笑話來得發噱。」七姑奶奶也爽朗地笑著,「這個人真有趣。」

  「來了,來了!」古應春說,「他的腳步聲特別。」

  因為有此一句話,胡雪岩便先注意門簾下的腳,原來劉不才著的是一雙只有洋人用的黑色革履,上了油,擦得閃閃發亮。身上只穿長袍,未著馬褂,那件袍子純黑,非綢非緞,細細看去,才知是洋人用來做禮服的呢子,劉不才別出心裁,做成長袍,配上水鑽的套扣,顯得相當別致,也相當輕佻。

  「喔!」劉不才先開口,「你總算回來了!人像胖上點。」

  胡雪岩先答他的話,忍著笑將他從頭看到底,「劉三爺,」他又似嘲弄,又似佩服地說:「你真正時髦透頂了!」

  「劉三爺真開通。」古應春也說:「叫我就不敢穿了這一身奇裝異服,招搖過市。」

  「這有啥要緊?人穿衣服,不是衣服穿人。」七姑奶奶幫劉不才說話,「『女要俏,一身孝,男要俏,一身皂』,劉三爺這身打扮真叫俏!看上去年紀輕了十幾歲。」

 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,「閒話少說,」古應春問道:「我們是下館子,還是在家吃飯?」

  「在家吃吧!」胡雪岩說,「我不想動了。」

  於是七姑奶奶和芙蓉都下廚房去指揮娘姨料理晚餐,胡雪岩開始暢談此行的經過,因為有劉不才在座,關於阿巧姐的曲折,自然是有所隱諱的。

  「照此看來,劉不才來得正好,」等聽完了,古應春異常興奮地說,「五月初七去接陸芝香,就請劉三爺去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胡雪岩點點頭,「我也這麼想,將來陪他們吃喝玩樂,都是劉三爺的事。何學使經過上海,也歸劉三爺接待。」

  「好的!」劉不才欣然答應,「都交給我。包管伺候得他們服服貼貼。」

  「你這身衣服,」古應春說,「陸芝香或許不在乎,在何學使一定看不順眼。」

  「我懂,我懂!」劉不才說,「陪啥人穿啥衣裳,我自己有數。」

  「我在想,」胡雪岩說,「將來劉三爺跟官場中人打交道,甚至到家裡去的機會都有,有個功名在身上,比較方便得多。我看,捐個官吧?」

  「最好不捐。一品老百姓最大。」

  胡雪岩很機警,聽出劉不才的意思,不捐官則已,要捐就要捐得像樣,不過自己也不過「州縣班子」,不能替劉不才捐個「知府」,所以這樣說道:「我們是做生意,不是做官,大小不在乎,只為了做生意方便。譬如說逢關過卡,要討個情,一張有官銜的名帖投進去,平坐平起,道弟稱兄,比一品老百姓,就好說話很多了。」

  「小爺叔的話不錯,我也想捐一個,捐他個正八品的縣丞,」

  「那也不必,都是州縣班子好了,弄個『大老爺』做做。」

  接著胡雪岩的話,那邊笑了;七姑奶奶手裡捧著一瓶洋酒,高聲說道:「各位『大老爺』請上桌吧!」

  「啊呀!」古應春突然說道,「我倒忘記了,有位仁兄應該請了他來。」

  「誰啊?」胡雪岩問。

  「裘豐言。」

  「喔,他也來了。這可真有得熱鬧了。」胡雪岩笑著說了這一句,卻又搖搖頭:「不過今天不必找他。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談。」

  生意上的許多機密,只有他們倆可以知道,連劉不才都不宜與聞,因此飯桌上言不及義,只聽劉不才在大談這天下午所看的西洋馬戲,馬背上的金髮碧眼的洋美女,如何婀娜多姿,大露色相。別人倒都還好,芙蓉初涉洋場,聽了目瞪口呆,只是不斷地說:「那有這樣子不在乎、不顧臉面的?我不信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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