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胡雪巖 | 上頁 下頁 |
二一五 |
|
說到這話,姓陳的放心了,當時將內幕實情,和盤托出,他是阿巧姐的堂房「大伯子」,欠了小狗子的錢,所以不得不受小狗子的挾制,讓他來冒充阿巧姐的丈夫。講明了舊欠一筆勾銷,另外送他一個大元寶。 有這樣荒唐事!胡雪巖問道:「你不怕吃官司?」 「我也怕!」那姓陳的哭喪著臉說,「小狗子說不要緊,中人、代筆都是自己人,告到縣衙門裏,只說那張筆據是假的,根本沒得這回事。」 「這傢伙!」胡雪巖心想,小狗子倒厲害,要讓他吃點苦頭,於是悄悄說道:「你不要怕,回頭他叫你怎麼做,你就怎麼做,你只要咬定不曾跟我說實話,小狗子就不會怪你了。」 腦筋簡單的人,只有這樣教他,姓陳的倒也心領神會,連連點頭,只說:「曉得,曉得。」 相偕回了進去,小狗子的臉色陰晴不定,但等胡雪巖說出一句話來,他的神態馬上又輕鬆了。 「來,來!」胡雪巖說:「我們就動手,立好筆據,你們抬了銀子,早早回木瀆,大家省事。」 周一鳴不知就裏,只當已經證實,姓陳的果真是阿巧姐的丈夫,得此結果,總算圓滿,於是欣然安設筆硯,讓小狗子把筆據鋪在桌上,首先在中人名下畫了花押,接著是小狗子和代筆拈起筆來畫了個「十」字,最後輪著姓陳的,「十」字都不會畫,只好蘸了印油,蓋個手印。 手續齊備,該當「過付」了,胡雪巖說:「老周,你是中人,先把筆據拿好,等付清了款子,再把筆據交給我。」說著,略微使個眼色。 周一鳴恍然大悟,還有花樣!一把就將筆據搶在手裏,一摺兩,兩摺四,緊緊捏住。 於是胡雪巖又說:「婚姻大事,合也好,分也好,都要弄得清清楚楚,現在筆據是立下了,不過男女兩造,只有一造到場,而且就是男方,我們也是初見。」他問周一鳴:「老周,你是中人,萬一將來有了糾葛,你怎麼說?」 周一鳴知道他是有意作此一問,便裝作很詫異地說:「有甚麼糾葛?」 「是啊!」小狗子也趕緊接口,「有啥糾葛?絕不會有的。」 「不然。」胡雪巖向姓陳的一指,「我看他不大像阿巧姐的丈夫,剛才私底下問了一聲,他一口咬定不假。這且不去說它了,不過,這張筆據,還要有個手續,才能作數。我們替人辦事,總要做得妥當紮實,不然將來男婚女嫁出了麻煩,是件不得了的事。」 「對!」周一鳴幫腔:「這個中人不好做。假使說是錢債糾紛,大不了中人賠錢就是。如果人弄錯了,說要陪個阿巧姐出來,怎麼賠法?」 「就是這話囉。」胡雪巖說,「人是貨真價實的本人,還是冒充?阿巧姐不在這裏,無法來認,也就不去說它,至少這張筆據,要能夠證明它是真的。」 聽說阿巧姐不在這裏,小狗子大放其心,心頭一寬,腦筋也靈活了,他振振有詞的說:「胡大老爺的話,一點不錯,要中人,要代筆,就是要證明這張筆據是真的。我倒不懂,胡大老爺你還要啥見證?」 「有中人,有代筆是不錯。」胡雪巖淡淡一笑,「不過打開天窗說亮話,萬一出了糾葛,打到官司,堂上也不能只憑老周一個人的見證,我們不如到縣衙門裏,在『戶房』立個案,好比買田買地的『紅契』一樣,請一方大印蓋一蓋。要多少花費,都歸我出。」 「好,好!」周一鳴首先贊成,對小狗子說:「這一來我們中人的責任都輕了。」 小狗子支吾著不置可否。這是突出不意的一著,鄉下人聽到「縣衙門」,心裏存怯意,提到書辦,就想起城隍廟裏,面目猙獰的「判官」。到了「戶房」,書辦如果說一聲:下鄉查一查再說。西洋鏡就完全戳穿了。 然而,這是極正當的做法,無論如何想不出推辭的理由。因此,小狗子急得滿臉通紅,不知如何是好?再看到周一鳴的詭秘的笑容,以及他手裏捏著的那張筆據,驀然意會,銀子不曾到手,自己的把柄先抓在別人手裏,這下要栽大跟斗了! 這一轉念間,就如當頭著了一棒,眼前金星亂爆,一急之下,便亂了槍法,伸出手去,要搶周一鳴掌握中的筆據。 一搶不曾搶到,周一鳴卻急出一身汗,慌忙將字據往懷裏一塞,跳開兩步,將雙手按在胸前,大聲說道:「咦,咦!你這是做啥?」 小狗子一看行藏等於敗露,急得臉如土色,氣急敗壞地指著周一鳴說:「事情太囉嗦!我不來管這個閒事了。請你把筆據拿出來,撕掉了算了,只當沒有這回事。」 周一鳴相當機警,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「做紅臉」,然後好讓胡雪巖出來打圓場、「講斤頭」,於是一伸手做個推拒的姿態,同時虎起臉說:「慢慢,小狗子,我們把話說清楚!你到底是怎麼回事?我一片血心,拿你當個朋友,你不要做半吊子,害得我在胡大老爺面前,不好交代。」 「不是這話,不是這話!」小狗子極力分辯,「我也是好意,不過這場閒事,實在難管。周大哥,你做做好事,把這張筆據還給我。」 「還給你?」周一鳴變色冷笑,「那有這樣方便!」 這一說,小狗子把雙眼睜得好大,盯著周一鳴一眼不眨,倒像以前從未認清他的面貌似地,胡雪巖瞭解小狗子的心理,覺得周一鳴的火候還差些,翻臉不能翻得這麼快。於是趕緊站出來說話。 「有話慢慢談。」胡雪巖對小狗子說,「白紙寫黑字,要說隨便可以撕掉,也是辦不到的事。你倒說說看,事情怎麼樣『囉嗦』?有啥難處,說出來大家商量。」 小狗子的難處,就是難說。情急之下,只好隨便抓個人作擋箭牌,「他是老實人,」他指著姓陳的說,「從來沒有上過衙門。胡大老爺要他到戶房去立案,他一定不肯去的,豈不是害我們中間人為難。好在銀子亦不曾收,大家一筆勾銷,本夫在這裏,你們當面鑼,對面鼓,重新談過。談得好,我做個現成中人,談不好,只算我白跑一趟腿,白當一回差。」 強詞奪理,居然也說了一大套,胡雪巖笑道:「已經談好了,筆據都立了,還談甚麼。如果說,不願意到衙門裏去,也不要緊,大不了多費點功夫,我們一船到木瀆,請你們這方面的陳家族長也做個見證,這總可以吧!」 這一下,西洋鏡還是要拆穿,但無論如何總是到了木瀆以後的事,小狗子覺得可以先喘口氣再說,便硬著頭皮答道:「好的!」 「那麼,甚麼時候走?」 「說走就走。隨你們便。」 小狗子的態度彷彿很硬氣,但另外一個老實人卻沒他這點點「功夫」,姓陳的可沉不住氣了,拉一拉小狗子的衣服,輕聲說了句:「去不得!」 「甚麼去不得?」小狗子大聲叱斥,「怕甚麼!」 「對啊!怕甚麼?」周一鳴在旁邊冷冷地說,「大不了吃官司就是了。」 這一說,姓陳的越發著急。他已經拿實情告訴了胡雪巖,如何還能跟著小狗子去蹚渾水?卻又不便明說,人家已經知道是假冒,話說得再硬都無用。所以只是搓著手說:「我們慢慢兒再談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