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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二


  四大恆見此光景,自然要去打聽它的實力,一打聽才曉得遇上了不倒的勁敵——義源有實錢四百萬,出了一張票子,照數提一筆另行存貯,從來不發空票,所以不致受窘。

  這個故事一說,周一鳴就懂了,「胡大老爺,」他問,「你的意思也是想收『義源』的票子,去『整』它一傢伙?」

  「對了!不過我又怕像『四大恆』跟『義源』一樣。」胡雪巖說:「你做初一,人家做初二,弄『義源』不倒,『義源』來整我的阜康,豈不是自討苦吃?」

  「是的。這一點不可不防。」周一鳴說,「等我去打聽打聽『義源』的實力看。實力不厚,不妨『將他一軍』,不然,還得另想別法。」

  「我就是這個意思,你去打聽了再說。好在這件事不忙。我講另外一件。」

  另一件事是要送潘叔雅一筆禮,一則酬謝他暫作阿巧姐居停的情誼,再則是胡雪巖覺得像這樣的人,大可做個朋友,有心想結納。

  如果說,僅僅是還人情債,這筆禮很容易送,反正花上幾十兩銀子,買四色禮物,情意就算到了。但要談結納,則必須使潘叔雅對這筆禮重視,甚至見情,他家大富,再貴重的禮物,也未見得放在心上。或者是杭州的土產,物稀為貴,倒也留下一個印象,無奈人在蘇州,無法辦到。

  這番意思說了出來,等於又替周一鳴出了個難題,「送禮總要送人家求之不得的東西。」他說,「潘家有錢,少的是面子。能不能送他個面子?」

  「這話說得妙!」胡雪巖撫掌稱賞,「我們就動腦筋,尋個面子來送他。」

  這兩句話對周一鳴是極大的鼓勵,凝神眨眼,動足腦筋,果有所得,「我倒有個主意,你老看行不行?」他說,「何學台跟你老的交情夠了,託他出面,送潘家一個面子。」

  「這個主意的意思很好。」胡雪巖深深點頭,「不過,我倒想不出,這個面子怎麼送法?」

  「可以這樣子辦,你老寫封信給何學台,事情要不要說清楚,請你老自己斟酌,如果不願意細說,含含糊糊也可以,就說,這趟很承潘某人幫忙,請何學台代為去拜訪潘某人道謝。」周一鳴說,「二品大員,全副導子去拜訪他,不是蠻有面子的事?」

  「好極,好極。這個主意高明之至,高明得——老周,你自己都不曉得高明在那裏?」

  這是甚麼怪話?周一鳴大為困惑,自然也無法贊一詞,只望著胡雪巖翻眼。

  胡雪巖也不作解釋,還沒有到可以說破的時候,他已經決定照官場中通行的風氣,買妾以贈,安排阿巧姐做何桂清的側室。這一來,阿巧姐在潘家作客,何桂清亦應見情,所以代胡雪巖道謝,實在也就是他自己道謝。周一鳴的主意,隱含著這一重意義,便顯得極外高明,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。

  「準定這樣子辦。」胡雪巖相當高興,但也相當惋惜,「老周,你很能幹,可惜不能來幫我。」

  周一鳴心中一動。他也覺得跟胡雪巖做事,不但爽脆痛快,而且凡事都是著著佔上風,十分夠味,但到揚州去辦釐金,大小是個官,而且出息不錯,捨棄了似乎也可惜,所以也只好表示抱歉:「是啊!有機會我也很想跟胡大老爺。」

  「那都再說了。」胡雪巖欣快的站起身,「今天我沒事了,到城裏去逛逛。你去打聽打聽永興盛的虛實,晚上我們仍舊在元大昌碰面。」

  於是胡雪巖去逛了玄妙觀,喫茶「聽大書」,等書場散了出來,安步當車到元大昌,挑了一副好座頭,一個人先自斟自飲,等候周一鳴。

  吃完一斤花雕,周一鳴來了,臉上是詭秘的笑容。胡雪巖笑道:「看樣子,永興盛要傷傷腦筋了。」

  「說巧真巧!」周一鳴很起勁地說,「恰好我有個熟人在永興盛當『出店』,邀出來吃了碗茶,全本『西廂記』都在我肚裏了。」

  「好極,好極!先吃酒。」胡雪巖親手替他斟了碗熱酒,「邊吃邊談。」

  「永興盛這爿店,該當整它一整,來路就不正——」

  周一鳴從這家錢莊的來路談起——老闆本來姓陳,節儉起家,苦了半輩子才創下這點基業,不想老闆做不到一年,一場傷寒,一命嗚呼,死的那年,四十剛剛出頭,留下一妻一子。孤兒寡婦,容易受人欺侮,其中有個夥計也姓陳,心計極深,對老闆娘噓寒送暖,無微不至,結果人財兩得,名為永興盛的檔手,其實就是老闆。

  「真叫是一報還一報!」周一鳴大大喝口酒說,「現在這個陳老闆,有個女兒,讓店裏一個夥計勾搭上了,生米煮成熟飯,只好招贅到家。這夥計外號『沖天炮』,就是得罪了你老的那個傢伙。」

  「怪不得這麼神氣!原來是『欽賜黃馬褂』的身份。」胡雪巖問道,「這個陳老闆圖謀人家孤兒寡婦,他女婿又是這樣子張牙舞爪,他店裏的朋友一定不服,這爿店怎麼開得好?」

  「一點不錯!」周一鳴放下酒杯,擊著桌面說,「真正甚麼毛病都逃不過你老的眼睛,不是這樣子,我那個朋友,怎麼會『張松獻地圖』來洩他的底?」

  照周一鳴所知的底細,永興盛已經岌岌可危,毛病出在姓陳的過於貪心,貪圖重利,放了幾筆賬出去,收不回來,所以周轉有些不靈,本來就只有十萬銀子的本錢,票子倒開出去有二十幾萬。永興盛的夥計因為替死掉的陳老闆不平,所以都巴不得活著的這個陳老闆垮了下來。

  胡雪巖是此道中人,聽了周一鳴的話,略一盤算,就知道要搞垮永興盛並不難,如果有五萬銀票去兌現,就能要它的好看,有十萬銀票,則非關門不可。看姓陳的為人,在同行當中所得的支持,一定有限。而且同行縱講義氣,到底「救急容易,救窮難」,永興盛的情形,不是一時周轉不靈,墊了錢下去,收不回來,沒有人肯做這樣的傻事。

  轉念一想,自己搞垮了永興盛,有何好處?沒有好處,只有壞處,風聲傳出去,說杭州阜康的胡雪巖,手段太辣,蘇州同業動了公憤,合力對付,阜康在蘇州這個碼頭就算賣斷了。

  「算了!」胡雪巖笑笑說道,「我不喜歡打落水狗,放他一馬!」

  「胡大老爺,」周一鳴反倒不服氣,「總要給他個教訓,而且阜康也來創創牌子。」

  胡雪巖想了想說:「這倒可以!讓我好好想一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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