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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一


  這話是甚麼意思?小狗子方在猜疑,週一鳴便桴鼓相應地說了句:「刑房的張書辦,我是約了明天中午吃酒。」

  兩句話加在一起,表示這一千兩銀子,可能送給張書辦,送錢給刑房書辦用,自然是要打官司,小狗子越發心存警惕,於是連連點頭:「好的,好的。我准定明天中午,把『原主』帶了來,要立筆據,我就是中人。」

  「我們這方面,請老周做中人。」胡雪岩把那一百兩銀子取了來,放在小狗子面前,「這個,你先收了。」

  小狗子喜出望外,但口頭還自要客氣兩句:「沒有這個規矩!」

  「規矩是人立的,我的規矩一向如此,你先把你的一百兩銀子拿了去,跑起腿來也有勁。」

  胡雪岩還附帶奉送了一塊簇新的綢面布裡的包袱,將銀子親手包好,交了過去。小狗子算一算,這件事辦成功了,那一千二百兩銀子中,明的中人錢,暗的二八回扣,還有三百兩銀子好進帳,平白撞出這一炷財香,也多虧週一鳴,所以向胡雪岩道了謝,招招手說:「周大哥,請你陪我出去。」

  週一鳴陪他出了門,等走回來時,手裡托著兩個「中錠」,笑嘻嘻地說:「這傢伙倒還有良心,說飲水思源,是我身上來的路子,要送二十兩銀子給我,我樂得收下來,物歸原主。」說著,把兩錠銀子擺在胡雪岩面前。

  「笑話,他送你的,跟我啥相干?你收下好了!明天『寫紙』,我們照買賣不動產的規矩,『成三敗二』,中人錢五厘,你們『南北開』,還有三十兩銀子,是你應得的好處。」

  週一鳴也平白進帳了五十兩銀子,高興得不得了,自然也把胡雪岩奉若神明,敬重得不得了,自告奮勇,要去接阿巧姐回來。

  「不忙,不忙,讓她在潘家住兩天。」胡雪岩說:「我倒有兩件事跟你商量。」

  這兩件事,第一件是他這天早上在永興盛受的氣要出,問週一鳴有何妙計?

  「心思好不過胡大老爺。」週一鳴答道,「你老想出法子來,跑腿歸我。」

  「法子倒有一個,我怕手段太辣。我先講個票號的故事你聽──」

  京師的票號,最大的四家,招牌都有個「恒」字,通稱「四大恒」。行大欺客,也欺同行,有家異軍突起的票號,字型大小「義源」,專發錢票,因為做生意遷就和氣,信用又好,營業蒸蒸日上。而且發錢票專跟市井細民打交道,這口碑一立,一傳十,十傳百,市面上傳得很快,連官場中都曉得義源的信譽了。

  四大恒一看這情形,同行相妒,就要想法打擊義源,於是一面暗地裡收義源所出的票子,收了去兌現,一面放出謠言,說義源快要倒閉了,這一來造成了擠兌的風潮。那知一連三天,義源見票即兌,連等都不用等,第四天,風平浪靜,義源的名氣反倒越加響了。

  四大恒見此光景,自然要去打聽它的實力,一打聽才曉得遇上了不倒的勁敵──義源有實錢四百萬,出了一張票子,照數提一筆另行存貯,從來不發空票,所以不致受窘。

  這個故事一說,週一鳴就懂了,「胡大老爺,」他問,「你的意思也是想收『義源』的票子,去『整』它一傢伙?」

  「對了!不過我又怕像『四大恒』跟『義源』一樣。」胡雪岩說:「你做初一,人家做初二,弄『義源』不倒,『義源』來整我的阜康,豈不是自討苦吃?」

  「是的。這一點不可不防。」週一鳴說,「等我去打聽打聽『義源』的實力看。實力不厚,不妨『將他一軍』,不然,還得另想別法。」

  「我就是這個意思,你去打聽了再說。好在這件事不忙。我講另外一件。」

  另一件事是要送潘叔雅一筆禮,一則酬謝他暫作阿巧姐居停的情誼,再則是胡雪岩覺得像這樣的人,大可做個朋友,有心想結納。

  如果說,僅僅是還人情債,這筆禮很容易送,反正花上幾十兩銀子,買四色禮物,情意就算到了。但要談結納,則必須使潘叔雅對這筆禮重視,甚至見情,他家大富,再貴重的禮物,也未見得放在心上。或者是杭州的土產,物稀為貴,倒也留下一個印象,無奈人在蘇州,無法辦到。

  這番意思說了出來,等於又替週一鳴出了個難題,「送禮總要送人家求之不得的東西。」他說,「潘家有錢,少的是面子。能不能送他個面子?」

  「這話說得妙!」胡雪岩撫掌稱賞,「我們就動腦筋,尋個面子來送他。」

  這兩句話對週一鳴是極大的鼓勵,凝神眨眼,動足腦筋,果有所得,「我倒有個主意,你老看行不行?」他說,「何學台跟你老的交情夠了,托他出面,送潘家一個面子。」

  「這個主意的意思很好。」胡雪岩深深點頭,「不過,我倒想不出,這個面子怎麼送法?」

  「可以這樣子辦,你老寫封信給何學台,事情要不要說清楚,請你老自己斟酌,如果不願意細說,含含糊糊也可以,就說,這趟很承潘某人幫忙,請何學台代為去拜訪潘某人道謝。」週一鳴說,「二品大員,全副導子去拜訪他,不是蠻有面子的事?」

  「好極,好極。這個主意高明之至,高明得──老周,你自己都不曉得高明在那裡?」

  這是甚麼怪話?週一鳴大為困惑,自然也無法贊一詞,只望著胡雪岩翻眼。

  胡雪岩也不作解釋,還沒有到可以說破的時候,他已經決定照官場中通行的風氣,買妾以贈,安排阿巧姐做何桂清的側室。這一來,阿巧姐在潘家作客,何桂清亦應見情,所以代胡雪岩道謝,實在也就是他自己道謝。週一鳴的主意,隱含著這一重意義,便顯得極外高明,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。

  「准定這樣子辦。」胡雪岩相當高興,但也相當惋惜,「老周,你很能幹,可惜不能來幫我。」

  週一鳴心中一動。他也覺得跟胡雪岩做事,不但爽脆痛快,而且凡事都是著著占上風,十分夠味,但到揚州去辦厘金,大小是個官,而且出息不錯,捨棄了似乎也可惜,所以也只好表示抱歉:「是啊!有機會我也很想跟胡大老爺。」

  「那都再說了。」胡雪岩欣快的站起身,「今天我沒事了,到城裡去逛逛。你去打聽打聽永興盛的虛實,晚上我們仍舊在元大昌碰面。」

  於是胡雪岩去逛了玄妙觀,吃茶「聽大書」,等書場散了出來,安步當車到元大昌,挑了一副好座頭,一個人先自斟自飲,等候週一鳴。

  吃完一斤花雕,週一鳴來了,臉上是詭秘的笑容。胡雪岩笑道:「看樣子,永興盛要傷傷腦筋了。」

  「說巧真巧!」週一鳴很起勁地說,「恰好我有個熟人在永興盛當『出店』,邀出來吃了碗茶,全本『西廂記』都在我肚裡了。」

  「好極,好極!先吃酒。」胡雪岩親手替他斟了碗熱酒,「邊吃邊談。」

  「永興盛這爿店,該當整它一整,來路就不正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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