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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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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請這面坐吧!」聽差十分知趣,將他們兩人引到靠裏的匟床上,端來了蓋碗茶,隨即向那丫頭使個眼色,都退到了廊下。 「怎麼回事?」胡雪巖問,「回一趟娘家,搞出很大的麻煩!早知如此,倒不如我叫老周陪了你去。」 「陪了去也沒用。事情很奇怪——」 奇的是就在阿巧姐回去的前一天,有人尋到阿巧姐的夫家,直言相告,說是受阿巧姐的委託,來談如何了結他們這層名存實亡的夫婦關係。如果願意休妻另娶,可以好好送一筆錢。 阿巧姐的丈夫很老實,不知何以為答,但他有個堂房哥哥,名叫小狗子,卻是個喜歡攪是非的壞蛋,一看奇貨可居,當時便表示:一切都好談。但要阿巧姐親自出面料理。來人一再探詢口風,小狗子說是只想要個兩三百銀子。 「是假話!小狗子的打算,是要騙我到家,好敲人家的竹槓。偏偏我第二天就回家,虧得消息來得早,所以小狗子來叫我,我不肯回去。我娘也叫我早早走。」阿巧姐接著又說:「那知道小狗子帶了兩個地痞,弄了隻船跟了下來。我一看這情形,不敢回客棧,同時關照船老大,不可說破是金閶棧代雇的船。上了岸,雇頂小轎,一直抬到這潘府上,還不曉得小狗子知道不知道我在這裏?」 胡雪巖一面聽,一面深深點頭,等她說完,主意也就定了,「你做得好!」 他說,「不要緊,我來料理。」 「你怎麼樣料理?」 「這家的姨太太,跟你的交情厚不厚?」 「從小在一起的姊妹。」阿巧姐答道:「交情不厚,我也不會投到這裏來了。」 「那好!」胡雪巖欣慰地,「你就先住在這裏。多住幾日。」 阿巧姐大感意外,「多住幾日?」她皺眉問道:「住到幾時?」 胡雪巖的意思,最好住到何桂清動身北上的時節。但這話此時不便說,而且一時也說不清楚。再又想到,雖然阿巧姐跟人家的交情甚厚,只是當居停的,到底不是正主人,作客的身份也有些尷尬,主客雙方,都有難處,短時勾留,還無所謂,住長了要防人說閒話。 「這樣吧!」胡雪巖說,「見事行事。你在這裏打攪人家,我自然有一番意思。明天就備一筆禮來,若是她家男主人好意相留,你就住下去,不然另想別法。」 「住下去倒沒有甚麼。我只是問你,要住到那一天?」阿巧姐又說,「我也知道你上海事情多,最多三兩天就要回去,莫非把我一個人撇在這裏?」 「當然不會!」胡雪巖說,「我另有安排——」 「啥安排?」阿巧姐搶著問,神氣極其認真。 若是別人,看她這樣咄咄逼人,會覺得招架不住,胡雪巖自然不會,「你不要著急,自然是極妥當的安排。」他接著又說:「長話短說,我讓你住在這裏,不讓你回客棧,就是不想落把柄在小狗子手裏。回頭我就要去打聽,到那裏去的人是甚麼人?」 「對!這要去打聽。」阿巧姐說,「在船上我一直想不通,為啥要冒我的名,說我託他們去談的?莫非是我認識的人?」 這句話提醒了胡雪巖,念頭像閃電一般從心裏劃過,十有八、九是尤五和古應春搞的把戲,自己曾經跟他們說過,請他們聽自己的招呼行事,暫時不必插手,果然,不聽自己的話,弄巧成拙,反惹出意外的麻煩。 不過,他也知道阿巧姐此時心神不定,不宜多說,便即答道:「你不必瞎猜。一切有我。這件事辦得順利的話也很快,說不定明後天就可以水落石出。你先安心在這裏玩幾天,我把你的衣箱送過來。」 「那倒不必。我跟我那小姊妹,身材相仿,她的衣服多得穿不完,不過,」阿巧姐又提到那話:「這總也要說個日子,到底住多少天?我也好安心,人家問起來,我也有話好答。」 「那——」胡雪巖心想,看樣子到端午前後,何桂清動身的那時候,是不可能的了,既然如此,就早些了結這事,所以盤算了一會,很爽快地答道:「三天!第四天我準定來接你。」 阿巧姐很滿意,卻又叮囑了一句:「你可記在心裏!」 「不會忘記!」說著,他從身上掏出一大疊銀票來,撿了幾張小數目的遞了過去,「這裏二百兩銀子,你留著用。在人家這裏作客,小錢不要省,下人該當開發的,都要開發。出手也不可以小氣。懂吧?」 阿巧姐如何不懂?點點頭說:「你放心好了,我不會丟你的面子。」 於是胡雪巖請見主人,道謝告辭,等周一鳴陪著回到金閶棧,他把他留了下來,細談究竟。 這段經過,前因後果,相當曲折,即令胡雪巖把不必說出的話,隱去了許多,仍舊使周一鳴聽得津津有味,而且磨拳擦掌,大有躍躍欲試之意。 「鄉下土流氓搞不出甚麼把戲,等我打發他們走。」 「人都還不知道在那裏,你先別忙!」胡雪巖說,「我們商量好再動手。只是擺脫這兩個人,事情好辦,我要跟小狗子打交道。」 「喔!」周一鳴把心定下來,因為看樣子還有許多花樣,且等聽了再說。 「我現在又要叫小狗子曉得厲害,又要他感激。你倒想個辦法看。」 這是個難題,胡雪巖原有借此考一考周一鳴的意思。他好好考慮了一會,出了一個主意,胡雪巖認為可行,當天就開始動手。 第一步是去打聽這兩個人,鄉下人到底是鄉下人,不脫泥土氣,所以第二天一早,周一鳴很快地在潘家附近找到了——潘家的巷口就是一爿俗稱「老虎灶」的小茶店,光顧這裏的茶客,大多是附近的平民,一到先自己取了木臉盆舀水洗臉漱口,相互招呼,然後喫茶吃點心,高談闊論,只有坐在門口饒餅攤子後面那張桌子上,土裏土氣,賊頭賊腦的兩個茶客,不但不跟人招呼,而且兩雙眼睛只盯著過往行人,特別是看見堂客,更為注意,這就相當明顯了。 「小狗子!」周一鳴冒叫一聲。 小狗子那知道「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」,聽得聲音,轉臉來看,看到周一鳴含笑注視,便即問道:「是你叫我?」 「是啊!那一天進城來的?」 「昨——昨天。」小狗子囁嚅著說,「我不認識你。」 「怎麼會不認得我?」周一鳴也做出困惑的神色,「我倒請問,你是不是家住木瀆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那就對了!」周一鳴以極有把握的聲音說:「你貴人多忘事,認不得我,我是不會記錯的。我們上一次吃過『講茶』,我那朋友多虧你幫忙。」 這又是周一鳴瞎扯,料準像小狗子這樣的人,少不得有吃講茶、講斤頭的行逕,所以放心大膽撒謊。小狗子不知是計,想了想問:「你的朋友是那個?」 「姓王。」 「喔,」小狗子說:「想來是王胖子的朋友。不錯,王胖子調戲劉二寡婦,挨了耳光,是我幫他叫開的。王胖子現在還好吧!」 「還不錯,還不錯!」周一鳴順口回答,「他常常提到你,說你小狗子夠朋友。來,來,我做個吃點心的小東。」說著便向燒餅攤子高聲吩咐:「拿蟹殼黃、油包來!」 「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」小狗子一面說話,一面眼睛朝外看,街上走過一個女人,後影極俏,像極了阿巧姐。 這等於自畫供狀,周一鳴心裏好笑,便根本不拿他當個對手,等那條俏影消失,小狗子怏怏地收攏目光,臉上並現懊惱與疑惑之色,周一鳴便單刀直入問道:「小狗子,你在等人?」 「不是,不是!」 「那個女的,」周一鳴遙遙一指,「後影好熟,好像在那裏見過?」 小狗子怎想得到是有意逗他?驚喜交集地問:「你——啊,說了半天,看我荒唐不荒唐?還沒有請教你老哥尊姓?」 周一鳴因為藐視他的緣故,便懶得改姓,照實答道:「敝姓周。」 「喔,周大哥,剛才過去的那個女人,你也覺得像是認識的?」 「是啊!」周一鳴說:「好像木瀆見過,也好像在上海見過。」他搖搖頭:「記不得了!」 這番做作,把小狗子騙得死心塌地,當時先不忙跟周一鳴答話,向他的同伴叫了聲:「老吳!」接著向外努一努嘴。 那個老吳便飛奔而去,周一鳴越發匿笑不已。「小狗子,」他放低了聲音說:「你們在釘人的梢?」他又用關切的神色,提出警告:「蘇州城裏,不比鄉下,尤其是這年把,總督、巡撫、總兵,多少紅頂子大官兒在這裏,你們要當心。」 「這——」小狗子囁嚅著,「不要緊的!是熟人。」 「甚麼熟人?說剛才那個女的是熟人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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