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胡雪岩 | 上頁 下頁
二〇八


  阿巧姐的丈夫很老實,不知何以為答,但他有個堂房哥哥,名叫小狗子,卻是個喜歡攪是非的壞蛋,一看奇貨可居,當時便表示:一切都好談。但要阿巧姐親自出面料理。來人一再探詢口風,小狗子說是只想要個兩三百銀子。

  「是假話!小狗子的打算,是要騙我到家,好敲人家的竹杠。偏偏我第二天就回家,虧得消息來得早,所以小狗子來叫我,我不肯回去。我娘也叫我早早走。」阿巧姐接著又說:「那知道小狗子帶了兩個地痞,弄了只船跟了下來。我一看這情形,不敢回客棧,同時關照船老大,不可說破是金閶棧代雇的船。上了岸,雇頂小轎,一直抬到這潘府上,還不曉得小狗子知道不知道我在這裡?」

  胡雪岩一面聽,一面深深點頭,等她說完,主意也就定了,「你做得好!」

  他說,「不要緊,我來料理。」

  「你怎麼樣料理?」

  「這家的姨太太,跟你的交情厚不厚?」

  「從小在一起的姊妹。」阿巧姐答道:「交情不厚,我也不會投到這裡來了。

  「那好!」胡雪岩欣慰地,「你就先住在這裡。多住幾日。」

  阿巧姐大感意外,「多住幾日?」她皺眉問道:「住到幾時?」

  胡雪岩的意思,最好住到何桂清動身北上的時節。但這話此時不便說,而且一時也說不清楚。再又想到,雖然阿巧姐跟人家的交情甚厚,只是當居停的,到底不是正主人,作客的身份也有些尷尬,主客雙方,都有難處,短時勾留,還無所謂,住長了要防人說閒話。

  「這樣吧!」胡雪岩說,「見事行事。你在這裡打攪人家,我自然有一番意思。明天就備一筆禮來,若是她家男主人好意相留,你就住下去,不然另想別法。」

  「住下去倒沒有甚麼。我只是問你,要住到那一天?」阿巧姐又說,「我也知道你上海事情多,最多三兩天就要回去,莫非把我一個人撇在這裡?」

  「當然不會!」胡雪岩說,「我另有安排──」

  「啥安排?」阿巧姐搶著問,神氣極其認真。

  若是別人,看她這樣咄咄逼人,會覺得招架不住,胡雪岩自然不會,「你不要著急,自然是極妥當的安排。」他接著又說:「長話短說,我讓你住在這裡,不讓你回客棧,就是不想落把柄在小狗子手裡。回頭我就要去打聽,到那裡去的人是甚麼人?」

  「對!這要去打聽。」阿巧姐說,「在船上我一直想不通,為啥要冒我的名,說我托他們去談的?莫非是我認識的人?」

  這句話提醒了胡雪岩,念頭像閃電一般從心裡劃過,十有八、九是尤五和古應春搞的把戲,自己曾經跟他們說過,請他們聽自己的招呼行事,暫時不必插手,果然,不聽自己的話,弄巧成拙,反惹出意外的麻煩。

  不過,他也知道阿巧姐此時心神不定,不宜多說,便即答道:「你不必瞎猜。一切有我。這件事辦得順利的話也很快,說不定明後天就可以水落石出。你先安心在這裡玩幾天,我把你的衣箱送過來。」

  「那倒不必。我跟我那小姊妹,身材相仿,她的衣服多得穿不完,不過,」阿巧姐又提到那話:「這總也要說個日子,到底住多少天?我也好安心,人家問起來,我也有話好答。」

  「那──」胡雪岩心想,看樣子到端午前後,何桂清動身的那時候,是不可能的了,既然如此,就早些了結這事,所以盤算了一會,很爽快地答道:「三天!第四天我准定來接你。」

  阿巧姐很滿意,卻又叮囑了一句:「你可記在心裡!」

  「不會忘記!」說著,他從身上掏出一大迭銀票來,撿了幾張小數目的遞了過去,「這裡二百兩銀子,你留著用。在人家這裡作客,小錢不要省,下人該當開發的,都要開發。出手也不可以小氣。懂吧?」

  阿巧姐如何不懂?點點頭說:「你放心好了,我不會丟你的面子。」

  於是胡雪岩請見主人,道謝告辭,等週一鳴陪著回到金閶棧,他把他留了下來,細談究竟。

  這段經過,前因後果,相當曲折,即令胡雪岩把不必說出的話,隱去了許多,仍舊使週一鳴聽得津津有味,而且磨拳擦掌,大有躍躍欲試之意。

  「鄉下土流氓搞不出甚麼把戲,等我打發他們走。」

  「人都還不知道在那裡,你先別忙!」胡雪岩說,「我們商量好再動手。只是擺脫這兩個人,事情好辦,我要跟小狗子打交道。」

  「喔!」週一鳴把心定下來,因為看樣子還有許多花樣,且等聽了再說。

  「我現在又要叫小狗子曉得厲害,又要他感激。你倒想個辦法看。」

  這是個難題,胡雪岩原有借此考一考週一鳴的意思。他好好考慮了一會,出了一個主意,胡雪岩認為可行,當天就開始動手。

  第一步是去打聽這兩個人,鄉下人到底是鄉下人,不脫泥土氣,所以第二天一早,週一鳴很快地在潘家附近找到了──潘家的巷口就是一爿俗稱「老虎灶」的小茶店,光顧這裡的茶客,大多是附近的平民,一到先自己取了木臉盆舀水洗臉漱口,相互招呼,然後吃茶吃點心,高談闊論,只有坐在門口饒餅攤子後面那張桌子上,土裡土氣,賊頭賊腦的兩個茶客,不但不跟人招呼,而且兩雙眼睛只盯著過往行人,特別是看見堂客,更為注意,這就相當明顯了。

  「小狗子!」週一鳴冒叫一聲。

  小狗子那知道「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」,聽得聲音,轉臉來看,看到週一鳴含笑注視,便即問道:「是你叫我?」

  「是啊!那一天進城來的?」

  「昨──昨天。」小狗子囁嚅著說,「我不認識你。」

  「怎麼會不認得我?」週一鳴也做出困惑的神色,「我倒請問,你是不是家住木瀆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那就對了!」週一鳴以極有把握的聲音說:「你貴人多忘事,認不得我,我是不會記錯的。我們上一次吃過『講茶』,我那朋友多虧你幫忙。」

  這又是週一鳴瞎扯,料准像小狗子這樣的人,少不得有吃講茶、講斤頭的行徑,所以放心大膽撒謊。小狗子不知是計,想了想問:「你的朋友是那個?」

  「姓王。」

  「喔,」小狗子說:「想來是王胖子的朋友。不錯,王胖子調戲劉二寡婦,挨了耳光,是我幫他叫開的。王胖子現在還好吧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