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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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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!」胡雪巖很興奮地翹起大拇指,衷心誇讚陳世龍,「你摸得到我的心思,就差不多了。」 「我那裏及得上胡先生?十分之一都沒有。」陳世龍也很高興,矜持地說,「不過胡先生的路子,我總還不至於不懂。」 「你懂就好!」胡雪巖說,「現在風氣在變了!你到底比我要輕個幾歲,比較不出來,從前做生意的人,讓做官的看不起,真正叫看不起,那怕是揚州的大鹽商,捐班到道台,一遇見科舉出身的,服服貼貼,唯命是從。自從五口通商以後,看人家洋人,做生意的跟做官的,沒有啥分別,大家的想法才有點不同。這一年把,照我看,更加不對了,做官的要靠做生意的!為啥我要洋場的勢力,就因為做官的勢力達不到洋場,這就要靠我這樣的人來穿針引線。所以有了官場的勢力,再有洋場的勢力,自然商場的勢力就容易大了。」 陳世龍一面聽,一面點頭,細細體味著胡雪巖的話,悟出來許多道理。 就這樣談著,不知不覺又回到人煙稠密之區,胡雪巖這時才想起阿巧姐的話,要約尤五和古應春到家吃飯,一見時候不早,深怕他們另有約會,便即趕到怡情院,誰知一個人都不見,連怡情老二亦不在那裏。 人雖不遇,卻留著話,「相幫」的告訴胡雪巖,說尤五關照:「請胡老爺等他,他準六點鐘回來。」 六點鐘見了面怎麼樣?如果他說另有約會,或者自己在怡情院請客,那麼,阿巧姐那裏就不好交代了。這樣想著,便有些坐立不安的神氣。 陳世龍很少看見他有過這種樣子,不免詫異,當然,更多的是關切,一問起來,才知究竟,心裏好笑,不由得想起一句俗語:「英雄難過美人關。」一等一的厲害角色,在這上頭,往往手足無措,一籌莫展,這便又用得著「旁觀者清」這句話了。 「這不用為難,或者我去通知一聲,或者我留在這裏等!」 「對,對!」不待他說完,胡雪巖就說,「你去一趟吧!這樣告訴她:我在這裏等他們,等到了就回來。如果客人約不來,我一定回家吃飯。」 陳世龍銜命而去,只見阿巧姐很安閒的坐在那裏,一見很客氣,聽陳世龍講完,毫不在乎的說:「不要緊!沒有幾樣菜,蒸的蒸著,要炒的,等人到了再下鍋。」 看她從容不迫的樣子,跟芙蓉那種宛轉的神態,是不同的風味。陳世龍心裏便想:胡先生的艷福倒真不淺! 還有一樣不同的,是阿巧姐的談鋒極健,陳世龍也算很善於詞令的,相形之下,自覺見絀,而且談到後來,忽然發覺,自知可能是失言了,因為阿巧姐的旁敲側擊,他把胡雪巖的家庭情況,透露了許多。所幸的是,不曾說出胡太太是很厲害,也很能幹的婦人。 一則起了戒心,再則亦不便久坐,陳世龍便起身告辭。阿巧姐知道他是胡雪巖的心腹,當然要加以籠絡,一再挽留,最後這樣說道:「你是胡老爺自己人,我才不作客氣,不然,我也不會留你。除非你不當我自己人看待。」 說到這樣的話,儼然以胡雪巖的外室自居,陳世龍已看出「胡先生」對她極其喜愛,而將來結局如何,尚在未定之天,如果堅決告辭,彷彿真的不當她「自己人」,在阿巧姐會起疑心,似乎不妥,因而改了主意:「我還是先回去,跟胡先生說一聲,回頭再一起來。」 「那麼,」阿巧姐說,「回頭一定要來噢!」 「一定,一定!」 出了大興客棧,安步當車,剛走得不多幾步路,忽然聽得有女人在喊:「世龍!」 定睛一看,是七姑奶奶,古應春親自駕車,也發見了陳世龍,停下來問道:「你到那裏去?」 「我回怡情院去。」 「不必了!」古應春說,「我們特為來接阿巧姐,今晚上,在我們那裏聚會,你也去。」 於是陳世龍又折回,三個人一起又到大興客棧,七姑奶奶跟阿巧姐是初見,一個守禮,一個親熱,而都健談,所以拉著手,前朝後代,大談淵源,七姑奶奶說聽古應春談過,知道她能幹漂亮,阿巧姐則說聽怡情老二說起,有這樣一位豪爽有趣,敢到怡情院這種地方的堂客。 彼此都很投機,大有相見恨晚之意,古應春卻不耐煩了:「我的姑奶奶,談了半天,你倒說點正經話啦!」 正經話是特地來邀客,因為胡雪巖和尤五要動身到蘇杭,七姑奶奶特地在徽館叫了一桌席,替他們餞行。胡雪巖又要邀到大興客棧,嘗試阿巧姐的烹調手段,變成僵持的局面。 「我在想,到你這裏,到我那裏都一樣。不過,第一,叫了席不能退掉,幾兩銀子也可惜,第二,到我那裏比較方便。」七姑奶奶又說:「天氣也還不熱,就做好了菜,擺一夜也不會壞。明天我來吃!」 阿巧姐自然一諾無辭,以換衣服為名,請他們在外屋坐,卻把陳世龍悄悄找到一邊,模出四塊銀洋說道,「陳少爺!我拜託你一件事。第一趟上七姑奶奶的門,不能空手,託你替我辦四樣吃食東西,帶到七姑奶奶那裏去。」 「七姑奶奶家,我不認識。」陳世龍轉念有了主意,「不過不要緊,你交給我。」 等她換好衣服,四個人一輛馬車到了七姑奶奶門口。陳世龍認清了地方說:「我馬上就來!」 說完掉身就轉,在弄堂口就有茶食店、水果攤,買了一簍花旗橘子,一簍天津雅梨、茶食店裏買了一大盒松子糖,還剩下兩塊錢,叫店家拿一條陳火腿下來,算一算差四角錢,陳世龍替她墊上。 「這是阿巧姐送七姑奶奶的。」陳世龍笑道:「我是小輩,今天就白吃了。」 「何用客氣。」七姑奶奶說,「阿巧姐,我們像自己人一樣,我跟你『打開天窗說亮話』,我不喜歡這一套,我自己也弄不來這一套。」 「你看你,」古應春忍不住埋怨她,「人家一番好意,倒落得你這麼兩句話。阿巧姐是曉得你的脾氣的,不曉得的人,豈不是要怪你不近人情。」 「不會,不會!」阿巧姐搶著說道,「我也曉得七姑奶奶不喜歡這些虛文,不過,我們是弄慣了,改不過來,好在陳少爺買得好,都是實惠的東西,就我不送。七姑奶奶也要花錢買的。」 「這倒是實話。」七姑奶奶笑嘻嘻的說,又表示歉意,「我說話一向是想到那裏,說到那裏,說錯了你不要怪我。」 這兩句話,別人都不覺得甚麼,只有陳世龍大為驚異,因為她以前決無這種口吻,看來是古應春的潛移默化之功。 正想要說一兩句調侃的話,作為取笑,只聽樓梯上有聲音,接著是尤五和胡雪巖一路走,一面談著,相偕出現,略略招呼了一下,繼續談話,陳世龍聽出來,他們去拜訪了一位人物,這位人物對於調處浙江漕幫的糾紛,大有用處,現在是在商量,是不是要把這位人物一起請到杭州去。 「你們有啥談不完的話?回頭再談,要開席了。」七姑奶奶忽然又說:「人少了欠熱鬧。何不把老二也請了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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