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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二


  這一說,阿巧姐不由得露了笑容,昨夜那一言之夫所引起的不愉快,至此才算消除。

  「胡老爺!」小大姐走了來說:「尤五少說,請胡老爺到小房子去吃中飯。」

  「好。我就去。」胡雪岩暗示阿巧姐說,「我吃完飯就要走了。」

  等胡雪岩一到,只見古應春也在那裡,跟尤五和怡情老二的臉上一樣,都掛著愉悅的笑容,彷佛正在談一件很有趣的事,看到胡雪岩出現,笑容更濃了,顯然的,所談的這件趣事,與他有關。

  「昨晚我竟蒙在鼓裡。」古應春迎著他說,「這也算『小登科』,恭喜,恭喜!」

  「怎麼樣?」尤五問了這一句,又說:「老二說,她在床上──」

  「瞎三話四!」怡情老二趕緊攔住,同時又給了尤五一個白眼,「胡老爺自己不知道,要你來說?」

  「是啊!阿巧姐好在那裡,小爺叔身歷其境,最清楚不過,何用旁人告訴他?」

  古應春這一說,胡雪岩才完全懂得,急於求得補償的心也更熱了,然而口中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?唯有笑而不答。

  「先吃飯,還是先談事?」古應春一面問,一面從懷裡掏出兩張紙來。

  「先談事吧!」胡雪岩望著一窗的好太陽,興致勃勃地問:「老古,你的馬車坐了來沒有?」

  「在弄堂口。你要到那裡去?」

  「難得有空,又是好天氣,我想好好去逛半天。」

  那三個人互相望瞭望,仍舊是古應春開口動問:「你預備怎麼逛法?我來替你安排。」

  「回頭再說。」胡雪岩指著他手中的紙問:「這是甚麼?」

  「兩通信稿子。你看吧!」

  一通是致王有齡的,請他出信給何桂清,介紹古應春去謁見,一通是致劉不才的,要他到上海來。胡雪岩看完,仍舊交了回去,請古應春謄正發出。

  要談的事,就是這些。開出飯來,正在喝酒,阿巧姐到了,大大方方的一招手,最後向怡情老二拋了個眼色,兩人走到後房會談心。

  「真不錯!」古應春望著阿巧姐的苗條背影說,「是揚州『瘦馬』的樣子。」

  「甚麼『瘦馬』?活馬!」尤五笑道:「小爺叔,你怎麼謝媒?」

  「謝你,還是謝老二?」

  「我當差應該,自然是謝老二。」

  「那容易。回頭我要到洋行裡去,挑點首飾,老二一起去好了,她喜歡甚麼,我就買甚麼送她。」

  「說說笑話的,何用你如此破費?不過,」尤五向後房望了一眼,放低了聲音說:「你買首飾給那個?阿巧是厲害角色,你不要做『洋盤』!」

  「如果她是厲害角色,就不會當我洋盤。」

  「對!」古應春擊節稱賞,「小爺叔這句話,真是一針見血,深極了。」

  「也好!」尤五笑著對胡雪岩說,「你也難得做一回洋盤,就帶著她去好了。老二就不必了。」

  「一起去,一起去!」胡雪岩說。「打攪老二的地方很多,我本來想送她點東西,表示表示我的意思。」

  「回來再說吧!」尤五不置可否。

  於是喝著酒談些夷場趣事。不久,看見怡情老二和阿巧姐一前一後走了出來,一個是春風滿面,一個是故作矜持,反正神色之間,都顯得不平常。

  「都坐下來吃吧!」

  怡情老二坐下來當女主人,阿巧則無論如何不肯,說「沒有這個規矩」,侍立在旁,遞菜熱酒,三個男的主客,視線都斷斷續續地跟著她轉,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。

  「二小姐!」她說,「沒有事情我就轉去了。」

  「不要走,不要走!」尤五首先就喊。

  「讓她走吧!」怡情老二向尤五拋過去一個眼色。

  等阿巧姐走了,才便於說話,她說,阿巧姐把昨夜的事都告訴她了。阿巧姐不知道胡雪岩是打的甚麼主意?如果真的喜歡她,她願意陪著一起玩,倘或以為是尤五和怡情老二的面子,不能不對她敷衍敷衍,那就大可不必了。

  「人在這裡,」尤五指著胡雪岩對怡情老二說,「你自己問他。」

  「胡老爺,」怡情老二笑嘻嘻地問道:「昨天夜裡是怎麼想了想,不願意理她了?」

  「我沒有甚麼不願意,我是怕她不願,心想不必勉強。」

  「怎麼?」尤五大為詫異,「昨夜你沒有理她?真的是『幹鋪』?」

  胡雪岩點點頭說:「這也是常事!」

  「叫我就煞不住車。」尤五看一看怡情老二說,「我是怕她『三禮拜、六點鐘』,不然我早就動腦筋了。」

  「你不要扯到我身上!」怡情老二譏嘲地說:「你動得上腦筋,儘管去動。阿巧姐眼界高得很,不見得看得上你,現在有胡老爺一比,你更加『鼻頭上掛鹽魚──嗅鯗』!」

  她這樣一說,古應春和尤五都笑了,胡雪岩卻有點不明白,「甚麼叫『三禮拜、六點鐘』?」他問。

  「這是夷場上興出來的一句俗話,」古應春為他解釋,「三禮拜『廿一日』,六點鐘『酉』正,合起來是個甚麼字?你自己去想。」

  「原來是說老二會吃醋!」胡雪岩說:「老二不是那種人,再說,尤五哥也不會讓老二吃醋,不然,我們在旁邊的人也不服。」

  由這兩句話,怡情老二對胡雪岩更有好感,決心要促成他與阿巧姐的姻緣,便趁尤五和古應春談他們都相識的一個熟人,談得起勁時,招招手把胡雪岩找到一邊,探問他的意思。

  「胡老爺,你是預備長局,還是短局?」

  「長局如何,短局又如何?」

  「短局呢?我另外用個人,你借一處小房子,或者就在樓下──那家房客就要搬了,大家住在一起熱鬧些。長局呢?事情比較麻煩,阿巧姐是有男人的,在木瀆種田,不過也不要緊,包在我身上,花個二三百兩銀子:就可了結。阿巧姐身上沒有甚麼虧空,胡老爺,」怡情老二很熱心的說,「這件事,只要胡太太那裡沒有麻煩,你大可做得。」

  胡雪岩一時無從回答,事情倒是好事,但窒礙甚多,必須好好打算,但直說了怕掃了怡情老二的興,所以考慮了好半天這樣答道:「長也好,短也好,總要成局。你的好意,我十分領情,那一天空了,我們好好談一談。眼前請你放在心裡好了。」

  「我曉得。」怡情老二連連點頭,「這件事本來也是急不得的。不過,胡老爺,我還有句話。你不要多花冤枉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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